那少女从西厢房出来之后，自始至终都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此刻见豆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自己，她不知何故，不由心生恐惧。却见那个恶魔少女放下酒坛，从怀中取出几块散碎银子塞到她怀里。

这个恶魔竟然给我银子？突然间眼泪夺眶而出，浑身颤抖，放下食盒就要下跪，豆儿见状连忙将她扶起。

那少女只觉得一股大力拖来，再也跪不下去，只好站起来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微笑地看着豆儿。

“小女子名叫赵青。”

唉，这女孩儿比自己漂亮一百倍啊！

豆儿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提起小酒坛，一手拿着烤鸭当先迈出门去。

两人回到西厢房，赵青取出食盒中的吃食一一分给大家，她们纷纷施礼作谢。赵青又打了一大壶水，到厨房取了十几个碗，这期间难免要看向豆儿，征求她的同意。

豆儿摆了摆手实在懒得理会，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如果没有就自己去找，这再正常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嫌坐在屋里气闷，便径自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吃一口鸭肉喝一口酒。众女孩都不敢上前打扰，吃过饭后纷纷起身，简单收拾一下房间，然后又都乖乖地坐在屋子里。

两个时辰之后孔二才回来，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他走进院子便看到那少女手里拎着一个酒坛，孤零零地坐在石桌上望着夕阳，表情无比落寞。

哪怕魔鬼，心底也有一个思念的人吧？

孔二暗中轻叹，心中同样升起一缕惘然之意，年轻之时不也曾相思成疾，而当年那个温柔少女如今却不知落在何方。

“回禀姑娘，事情都已办妥。此去总计花费……”豆儿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再说。

孔二从怀里掏出十几个银锞子和几张银票“这些是给屋子里那些女娃的，一人一两。剩下的我换成了银票，全在这里。”

豆儿点点头，箱子里的一半银票都在自己身上，之前孔二说为了避免麻烦难免需要去衙门打点一番，所以给了他一张银票，其它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张也不知是何物，索性也全交给他办理。

孔二拿出一张蓝色的纸“这是一张长安城平安客栈的存票，估计贾爷在平安客栈寄存了什么物品，具体何物在下也不知，想来应与财物有关，姑娘到长安之后可凭此票去取，见票如见人。”豆儿心中升起好奇之意，收起了存票。

孔二最后取出那些地契，分成三份，都推到豆儿身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两张红契是长安城的房产，一处在城内，一处在城外。户主名字还没有填写，可能那老贾直接从牙行买来了两处房产，上面的印鉴极为齐全。姑娘可随身携带，看到房子之后直接将自己的名字填上，再到衙门办理备案就可以了。其余几张红契都在其它州府，姑娘不妨也先收着，这几张白契比较麻烦，需要费些时日才能变成银子。”

豆儿不知道什么红契白契，但也多少听明白了一些。只把那两张红契拿在手里，剩余的地契不管红白都推给了孔二。

孔二胸中一热，这少女竟然如此相信他，顿时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不禁朗声说道：“既然姑娘如此信任在下，在下必定全力以赴尽力操办，不负姑娘所托。”又顿了一顿，颇有些忸怩地说道：“还有一事说来也算托了姑娘的福气。”豆儿一愣，略显疑惑地看着孔二，自己虽然是百年难遇的白狐，却从未有过祥瑞好运，这福气又从何而来？

孔二道：“此次阴差阳错，拐卖人口变成了追剿重犯，我也算立了一个小功，徐典史便举荐我在县衙里做一个书吏，县令老爷也同意了，还说只要我过了府试就可以继续提拔于我。”

豆儿不明所以，这孔二做了一个小吏而已，与自己何干？

孔二见豆儿神情便知道她有些不明白，小心地解释道：“在下也寻思了一番，能当上这个小书吏估计并非立了什么功劳，主要还是箱子里那一千多两银票的缘故，他们一来想堵住在下的嘴，二来看我还懂点规矩知些进退，给我些奖赏罢了。”豆儿恍然大悟。

铜臭哪里臭，香到通行无阻，孔子曰：君子固穷，文人都奉为宝典，可翰林院修书用着洒金宣，太医院煎药使着紫金炉，连护城河浮尸手里都攥着半枚开元通宝。原来铜臭这味最妙，吸足了这味儿，过鬼门关都能兑换成阳寿。

“那些地契有一部分要做做样子所以充了公，另一部分脱手变成银子之后就装进了县令、典史和几位老爷的腰包，下面的人多多少少也能分一点。老贾手里还有几家店铺都如此办理，姑娘莫恼，官场之上，历来如此。”

豆儿冷哼一声，历来如此，便对么？

孔二见豆儿神色不善，连忙说道：“徐典史又做主让我以一个极低的价钱把这个庭院盘了下来，虽然是拉拢，但我孔某也算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了。所以……”他挺了挺身子继续说道：“不论何时，但凡姑娘来到宁陵县或者派人前来，只要来这个院子里必定能找到在下，在下必会列出详细账目和银钱一起全部奉上。这里共有地契十一份，红契五份，白契六份……”

豆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孔二心中巨震，露出不可置信之色，要知道这些地契加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哪怕抛开衙门中人和牙行的上下打点，所剩之数也堪称巨额，然而眼前这位姑娘竟然正眼都不看一下，全部交由他操办。

他已年逾四十，依然一事无成，家有患病老母，又有糟糠之妻和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儿，谋生压力不可谓不大，否则岂会落到给一个恶商做账房先生的境地，然而这一日死中求生，时来运转，既落得了个差事，还平白无故得了一大笔银钱。老母之病有望，也可以给发妻买几尺像样的布料，两个孩子也能吃得上肉了。

恩同再造！

孔二百感交集，嘴角动了动，却不知如何言语，惟有长身而立，万分恭敬地一揖到地。

豆儿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西厢房。

“在下明白，这些女娃儿小可以身家性命担保，善始善终。如违此誓，天厌之，神厌之，鬼厌之！”孔二举起右手向天发誓。看到豆儿不理会，只是看着门口，便说道：“姑娘，在下为姑娘准备的马车就在门外，随停随走，直奔长安，银钱在下都已经谈妥。”

豆儿一听，起身就向门口走去。

孔二急忙说道：“姑娘，现在天色已晚，城门已关，明日再启程不迟。”

豆儿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浑身打颤，连忙躬身说道：“何况这些女娃的善后之事也需要姑娘参详一下。”

参详？

参详个屁！

豆儿心中大骂，但也颇为无奈，毕竟做事总得有头有尾才行。

善始易，善终难。

孔二收起桌上的地契，拿着那些银锞子进了西厢房，豆儿感到有一股闷气无法消除，气冲冲地也跟了进去。

孔二给每个女孩都发了一两银子，那些女娃都磕头作谢。孔二道：“莫要谢我，要谢就谢这位菩萨心肠的姑娘。”

菩萨？

她明明是煞星好不好？

然而没有人敢说出来，她们又不傻，当然明白倘若非眼前这位哑巴少女，自己的命运一定悲惨，想通之后心甘情愿地转身向豆儿磕头，却没料到那个女魔头面色阴冷地摆了摆手，分明不许她们下跪。

孔二发完最后一人，发现那个女煞星竟然也伸出手等他发银子，不禁愕然。那些地契就值上百两银子她不要，反而要这一两银子？他哪里知道豆儿只不过在生气，生气他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耽误她的大事。

“想回家的我送你们回家，想留下来的我来安排去处，我以后就住在这里，当着这位姑娘的面我给你们一个承诺，只要你们不乱嚼舌根子，以后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回来找我。”

众女孩纷纷道谢。

“天色不晚了，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到厨房里做些饭菜，从明天开始，就陆陆续续地各奔东西了。”

女孩们无不心生感触，这一日大起大落宛如传说一般，万幸的是可以卖给良善人家。听闻孔二此言，纷纷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房间打扫庭院，甚至连茅房都没放过。她们虽然没见过世面，但在家里都学过如何生火做饭，一切自然驾轻就熟，孔二又从车上取出许多菜蔬和鱼肉交给她们收拾，最后取出一个油纸包好的烤鹅双手捧着拿给豆儿。

豆儿看到烤鹅后心情平复了一些，嗯了一声，指了指已经空了的小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