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外爷的桃园,其实是生产队的桃园,八外爷看管着。外爷亲兄弟三个,堂兄弟十个。八外爷是外爷的亲小弟,在堂兄弟里排行老八。他个子不高,光头,眼睛不大,非常有神,看上去很精明。
八位爷不善营务庄稼,但有一手理发的技艺。隔些天在村上摆起摊,拿出剃头家伙,老人小孩就都来了。一块围布脏兮兮的,一盆热水也有好几个人洗。这个理发是不收钱的,好象是按人头收几斤粮食,按年包干了。他不善营务庄稼又隔些天才理一次发,就被生产队长分派去看管桃园。
沿着外婆家窄窄的坑洼不平的街道往村外走,村边是一条弯弯的浅浅的小河,河床比村子低得有一人来高,河水时宽时窄,宽的地方,浅浅的河水仅能没过脚背。通往桃园的河面没有桥,有一溜间隔不大的踏脚石。临村一边的河岸上是繁茂的大树,树冠很大,遮天蔽日,长在层层叠叠的黑蓝山石(一说吴起石)砌好的岸上,看上去像现在的古村落。河岸的另一边,就是桃园。
桃园没有围墙,桃园地块也高出小河一人来高,沿着高高的土岸种了密密麻麻的花椒树,枝枝杈杈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刺,就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八外爷、七外爷的小女儿分别比我大两岁和一岁,十外爷的女儿和我同岁,都是我的好玩伴。我们从说书先儿那里听来个美丽的词"桃花溪“,就笃定这条傍着桃园的小河就是我们的桃花溪了。
一棵大树从桃园外土岸斜坡上呈30度角长出来,大大的树冠就伸在桃花溪上。我们几个小孩就沿着粗粗的树干爬上去,分坐在枝杈上摇啊摇,晃啊晃。有一次我不小心从上面掉了下来,裤子上跌了稀泥。这时候不能用手擦,会把泥擦在布缝里更脏。我们有办法:捏一团硬泥,把裤子上的稀泥一下一下粘下来。
春天,桃叶还没长出来,桃花就急不可耐地开了。深粉的花苞象小姑娘嘟着嘴,浅粉的花瓣象欲飞的蝶,拥着一簇嫩黄的花蕊,一树一树粉红粉红的连成一片,蜜蜂就开始嗡嗡地闹了。那时候,有非常稀罕的彩色电影《白蛇传》,白娘子在西子湖畔游春赏桃花的镜头,常被我幻化出来:桃园里会不会出来个美丽的白娘子呀?
几只鸭子,身上闪着油花发出的那种五彩交汇的光,嘎嘎的叫着跳进溪水里,忽儿悠然浮在水面,忽儿钻进水里扎个猛子。后来读到“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两句的时候,就忽然地想起了桃园和桃园旁的桃花溪。
桃子熟了的时候,桃园更是我们的乐园。八外爷的茅草庵前有一口大井,井口很大,用青石条棚架着,青石条一尘不染非常干净。上面装着一架水车,是一头黑色小毛驴拉的。黑毛驴也很干净,安静的站着时,两只长耳朵支棱的,两只大眼晴忽闪着,脸颊上有白色的毛,看上去很漂亮。黑毛驴开始干活的时候,眼睛会被蒙上一块深色的碎花布。围着井口转呀,转呀,得得得得……。
黑毛驴转动着水车,井里的水就从水车提上来,经过水簸箕流在一尺来宽的小水渠里。水流细细地打着旋儿,欢快地流淌着,流出许多Ⅴ字形的重叠的波纹。刚提上的水拔凉拔凉的,跳进去舒服极了。我们用手捧着水对着太阳洒,洒出的水珠像一串串闪亮的大珍珠。我们笑着闹着,把身上的短裤小褂都打湿了……
我们还会玩一个危险的游戏,就是拿着刚摘的大桃子趁毛驴刚走过去,从毛驴身后飞快地把桃子放在水簸箕上冲。这个动作要十分迅速,不然黑毛驴下一圈又走到身边了,是会被踢到的。桃子被水冲了好远,我们跑到下游接着桃子,重新跑回井囗继续往水簸箕上放,乐此不疲。
我不喜欢吃脆甜的大白桃,我最爱吃的是水蜜桃儿。皮儿茸茸的薄薄的,轻轻一揭,里面的蜜水儿的就流了出来。赶紧凑上去吮一口,果肉甜甜软软的,就化在嘴里了。我想孙悟空大闹天宫时,在蟠桃园吃的蟠桃就是这个味儿吧?
年少的时光过得真快呀!转眼我已离开桃园三十多年。在高楼林立的城市躲不开车马喧嚣,桃园的记忆幻为心底不可归去的桃花源。
《桃花源记》:“缘溪行,忽逢桃花林,……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闭上眼,清清的桃花溪静静地在我心上流淌着,我又闻到了桃花林的芳香……
啊,桃园,梦中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