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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从县城开往后水村的小巴上，小美坐在最后一排相当安静的角落，透过车窗看着水泥森林渐行渐远。

后水村是一处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小山村，距离县城有百十公里。曾经需要颠沛辗转一天左右的路程，现在道路交通越来越发达便利，行程缩短到几个小时。

小美曾在边远贫困的山区支教过几年，现在这点路程简直不值一提。从众多地方中选择此地，仿佛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呼唤着。

伴随着汽车喇叭声，小巴停靠在一块空旷的小广场上，司机回头大声喊道：“后水村到了”。

小美背起有些磨旧的登山包，跟随其他乘客一起下了车。看到三三两两的村民慢慢走散开来，她四周环顾了一下。

“是小美老师吗？”小美闻声转过身来，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出现在面前。

“我是，您是？”

看着小美老师那双灵动的眼睛，阿勇仿佛浑身被电击了一下似的，过来半晌才缓过神来说，“我是村小学的老师，叫阿勇，校长说您今天到，让我过来接您。”

“谢谢！”

随后小美跟着阿勇一起来到了村小学。路途中阿勇简单介绍了一下学校的情况。来到学校后，直接把小美带到了校长室。

校长看到新来的老师，自然很高兴，给小美到了杯茶水解解渴，寒暄问候几句。便让阿勇带小美去看看学校旁边教师住宿的地方。

村子里面老师时常不足，市里面常会派像小美这样的年轻老师过来代一二个学期的课。

不过村外面来的老师都待不久，真是铁打的学校，流水的老师。久而久之就开发出来几个房间供短期代课老师暂住。

小美来到宿舍，设施虽然也比较简陋，不过比起在偏远山区支教的条件还是要好许多。她放下背包，简单打扫归拢了一下，便去冲了个凉，洗去一路风尘。

（2）

小美老师在后水村教英语课。之前也来过几位英语老师，但是与其他老师比起来，学生们特别喜欢小美老师。不仅因为她人长得漂亮，英语口音也特别地道好听。

学生们一传十、十传百地就传开了，学校里其他老师、还有一些家长们也跑过去听她的课。虽然听不懂，就是感觉像外国人说话一样。

村里有一户人家姓丑。不过不知是被姓氏诅咒了还是怎样，这家人的口碑在村里并不怎么好，主要是因为那家的老儿子，丑帅，从小就被村里人称作不是省油的灯，各种惹事生非，大部分村里人碰着他都想绕道走的那种。

丑帅听说村里来了一位年轻貌美的英语老师，便也去学校凑热闹去了。他见到小美老师，先是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又流露出以往放纵不羁的表情。然而脑海中却全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触碰到了久远的记忆。

学校老师和家长们让小美老师不要搭理他，不过也都替小美捏了一把汗。他们说这是村中一大恶霸，就算不惹他，他也会来骚扰。

小美老师初来乍到，并不想招惹是非，只想尽量做好本职工作，并未与任何人走得特别亲近。

很快一个学期就结束了，校长和村民以为她肯定想趁早离开的时候，小美竟然选择继续留下，再教一个学期。

所有人都对她的决定不解，当然有这么一位人人都喜欢的老师选择留下来，学校和村民们心中自然也是欢喜的。

暑假的时候，小美时常在村子附近散步，有时会走到后山那片相对偏僻的地方发发呆。后山那原本有几座房屋，或许是交通不便，现在已经成了人迹罕至的废墟模样。

小美站在一个破旧不堪的木门前伫立良久。隐约可以看出木门上残留着朱红色的油漆，望着已经塌陷倾斜的屋顶，从破旧的窗户可以看出屋里面也是一片杂草丛生。

几十米开外的那间房屋只剩下残垣断壁，从裸露出来大片横七竖八焦碳色的木头，不难想象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的声音，小美回头望了一眼，便再次转过头来，等待那个人慢慢走近。

等他站在小美身旁，小美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轻轻地感叹地说了一句，“这里一定发生过许多故事吧。”

“是啊，往事不堪回首。”那人附和道。

小美继续问：“你常来这边吗？”

“很久没有来过了。”

（3）

小美在村中没有熟人，大多往来的都是学校里面的老师们。其中常走动的便是阿勇，估计是他接待小美到学校的缘故更加熟识些。

阿勇其实是村长的儿子，这在村子里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不出意外，过几年他便会接任校长的职位。

阿勇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好几，却依旧单身一人，这在农村似乎并不常见，更何况还是一表人材。小美跟他聊天时偶尔也会好奇地问起，不过都没有得到过任何正面回应。

不过明眼人都不难看出阿勇似乎对小美挺有好感。不知是不是考虑到小美的去留问题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个暑假倒是给他们创造了很多的独处条件。

阿勇给小美介绍了村子里面许多有趣的故事或是传闻，最吸引小美的便是后山上发生的事情，那两座房屋的残影时常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有一天，阿勇约小美吃饭。饭间，好奇小美的身世，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因为她从未提起过。她的英文为何给人如此地道的感觉，也让人不仅羡慕，更十分好奇。

“你应该诧异我的中文才对。”小美望着满脸疑惑的阿勇。

“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是外国人不成？”阿勇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问。

“一半一半。”

阿勇瞪大了双眼，张着嘴巴，夹着的菜在嘴边停住，此时此刻，静止得像个雕塑一般，那模样着实有些滑稽。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八岁左右被一对M国夫妻收养，跟随他们到了大洋彼岸。”

“原来如此，不过八岁才被收养哦。”阿勇略有疑惑地说。

“是呀，他们原本打算收养一个三岁的小孩。但是选中的孩子一直哭闹不止，不想离开，培养了几天感情也没有效果，最后便放弃了。我是在走廊里与他们偶遇，估计也是眼缘吧，最后他们选中了我。”

“真是幸运呢。他们对你不好吗？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他们对我非常好，视为己出。因为我已经有很多中文记忆，他们因此也一直供我念双语学校，所以我的中文水平才得以保持下来。而且大学学的是中国文化和汉学专业，跟养父母说想回来看看我出生的地方，后来他们建议我做交换生到这边来学习。”

“你知道自己出生的地方？”

“养父母领养我的孤儿院地址，只是猜测应该离出生地也不远吧。”

“嗯，有道理。不过为什么外籍信息没有在简历上面显示呢？”

“我不想因为身份而被特殊对待，特意告知希望可以隐去外籍的身份，更何况我原本就是中国人，从外貌上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对吧？”

“确实如此，只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这下都解释清楚了。那你今后打算回去嘛？”

“是的，不过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完再走。”

“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私事而已，暂时不用。”

“这样啊……”阿勇若有所思地说。

（4）

时光匆匆，一晃就到了年底，小美在后水村的课程也接近尾声。在冬日初雪后，阿勇约小美去山上踏雪寻梅，这也是他们最近几次聊天时约定好的事情。

一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后山那两座破旧房屋前。倚着残垣断壁，一枝梅花破墙而出，在一片白雪世界里分外妖娆。

小美走近梅花，突然从残墙处闪入旧屋里。阿勇本想上前阻止，却被一只粗壮结实的手臂也给拖了进去。

跌跌撞撞地站稳脚跟之后，看到眼前出现的另一个人顿时觉得有些意外和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突如其来的状况，使阿勇有些战战兢兢。

“这原本就是我家呀，怎么这么健忘呢，阿勇哥。”

阿勇看了看说话的丑帅，又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小美，脑子里面一团浆糊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好像很熟的样子？心中纳闷儿地嘀咕着。

“是不是很惊讶？”丑帅调侃道，继续说“其实也不用奇怪，我们先来好好回忆一下历史吧。”

（5）

二十年前，丑帅一家四口就住在这个木屋里。当时丑帅只有五岁，除了父母之外，他还有一个大十来岁的哥哥。

他哥哥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相好，刚好就住在隔壁的房子里。尽管没有订过娃娃亲，两家人也如同一家人似的亲密无间。

那家还有另外一个小女孩，当时也跟丑帅年龄相差无几。因此他们也算两小无猜，从穿开裆裤时就是一起玩的伙伴。

一日，丑帅跟小女孩在隔壁玩，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原本想吓唬一下进来的人，他们俩心有灵犀地便藏进了柜子里面，然而却让他们俩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跟随小女孩姐姐进屋的并不是丑帅的哥哥。小姐姐生得十分俊俏，村中不少人都觊觎着她。

很明显，小姐姐很不喜欢那个纠缠她的人，三番五次让他离开，都无果。

小姐姐本想到外面去喊人，结果那个男的接着酒劲儿兽性大发，死死地把小姐姐抱住压在身下。怕她出声招来邻居，他便用枕头狠狠地捂着小姐姐的脸。

当小姐姐不再激烈反抗时，他以为是顺从了，便迫不及待地扒光上衣裤子，像猛兽一般在她身上剧烈地扭动着。

当宣泄完兽欲之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塌塌地趴在小姐姐身上，完成占有欲满足感的他还拉了拉小姐姐的手，然而却发现完全没有反应时才错愕般地意识到，枕头不仅捂住了小姐姐的嘴巴，也捂住了她的鼻子，意外导致小姐姐窒息而亡。

吓得他慌忙提起衣裤，刚想往外跑，转念一想又突然转身回来把小姐姐的衣服给整理了一下，然后盖上被子伪装成睡觉的样子。

那天小姐姐家人也没有在意，喊了几声，进屋看到她在床上躺着便以为只是累了睡着了而已，并没有打扰。

当天晚上，那个人再次来到小姐姐家，放了一把火，让他们一家人都葬身于火海之中，以此隐藏小姐姐早已死去的真相，用一场意外掩盖另外一个。

事后，由于突然起火原因不明，怕村民节外生枝，不知怎地便流传出是丑帅哥哥因为被小姐姐抛弃，一气之下便放了火的谣言。

丑帅哥哥内心痛苦无比，喜欢的人永远不在了，他还被诬陷成了纵火犯。从此便愤走他乡，了无音讯。

丑帅一家人也因为此事被村人排挤。那时的小丑帅还不明白道理，跟其他小伙伴一起捣蛋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背黑锅，成了最不可救药的因素，自然而然就成了全村人的众矢之的。

那个原本作恶的人却成了光明正大，为人师表的乡村老师，还是未来成为校长的不二人选。你说这世界是不是疯掉了呢？

阿勇虽然听得不寒而栗，但是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更何况在村子里面，谁的话更可信，他自然也是胸有成竹。

唯一不解的便是，小美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小美看到阿勇疑惑的表情，问到：“你是不知道那位小姐姐有个妹妹，还是以为她也被一块儿烧死了呢？”

“你不是说你从小就是孤儿吗？”阿勇气愤地问。

“我确实是孤儿，但是也是拜你所赐。”

小美继续说着，那就把我的经历再补充完整些吧。

那天晚上，我不敢在屋里睡觉，当时也不知道姐姐那时已经不在了，因此也没有跟父母说过下午看到的那一幕。

晚上我在丑帅家过得夜，因此逃过了那一劫。事后，在村长的带领下，村民也没有仔细查看到底有几俱尸体，便匆匆忙忙地下葬给埋了。

丑帅父母见大儿子被冤枉走了，若是留我在村子里面必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便悄悄地把我送到了孤儿院。

那时我才五岁，虽然很多事情并不懂，但是有些印记却是抹不掉的。在孤儿院里生活了三年时间，最终被我的养父养母收留。后续的故事就不用再重复了吧。

“五岁的记忆，你确定是准确的吗？你怎么就这么顺利找到后水村？”

其实并不顺利，小时候的记忆有很大偏差，就比如坐车这件事，印象中感觉坐了一天的车才到。也是为什么我最先去了更偏远的山区支教的原因之一。

叫后水村的地方也不少，后续我才转变了思路，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并不能断定。

真正确定我的记忆是从见到丑帅，和看到这两座旧屋之后，记忆才一点点地浮现出来，慢慢把残缺的记忆修补，最终拼出一幅完整的拼图。

“哈哈哈……”，阿勇无耻地放声大笑，然后继续说到：“这些也只不过是你们两人的猜测而已，空说无凭无据，更何况二十年前早就盖棺定论的事情，也没有人会感兴趣。”

小美看到他脸上浮现出来不屑一顾的表情，与平日里在学校时是完全不同的嘴脸，判若两人，心中一股怒火冲天而起，大声吼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表面上斯斯文文的人，内心竟然如此龌龊不堪。”

伴随着小美最后的怒吼声，阿勇头也未回转身、离去、快步消失在树林里。没过多久，便就传来一声惨叫。

小美和丑帅沿着雪地中的脚印过来，看到阿勇的双脚都被掩埋在白雪下的野猪夹死死地夹住了，鲜血染红了那片雪地。

阿勇正费力地掏出手机搜索信号，被跟上来的丑帅一脚把他唯一的求救机会给踢飞了。他向小美和丑帅苦苦哀求，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阿勇挣扎的表情，然后平静地跨过他的身体，慢慢消失在树林深处，眼前似乎有一场燃烧了二十年的火光缓缓燃尽。

翌日，村民们在后山上发现身体已经冻僵的阿勇，最终因失血过多加之失温导致死亡。

（6）

正午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射在机场候机厅，柔和地撒在小美身上，感受到一阵阵暖意。

广播中正在播放着开往M国A城AB123航班的最后一次登机通知。小美背起行囊，脚步轻快地走过登机口。

半小时后，飞机飞离地面，从空中俯瞰她在此度过五年之久的地方，时光是否也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没有人知道，她是否还会时常被噩梦惊袭；也没有人知道，她内心深处是否还会萦绕着救赎的呐喊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