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路边茫然四顾，不知所措时，突然一阵汽车的轰鸣从背后传来。

我们转过身，只见一辆非常破旧的厢式货运车从大十字的方向飞快地开了过来。

车的前灯是碎的，但窗玻璃上却贴着茶色的车膜，连挡风玻璃都贴上了，完全看不清车内的情况。

我和程至堂就站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它向我们冲了过来。

程至堂反应极快，一把将我拽到他的身后，那辆车带着一大股焦糊味从我们身边冲了过去，我回头的瞬间，看见车里有许多张苍白色的人脸正贴在车窗上看向我们，一个个脸上带着无比诡异的笑容。

更诡异的是，车里飘出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像是烧焦的橡胶混合着腐肉的气味。

车一路冲向上山的路后像它突然出现那样，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我喘了口气跟程至堂说：“方，方蒙，就在车里！”

是的，就在刚才的一刹那，我看见方蒙张着惊恐的眼睛坐在车里看着我，她的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放大，嘴唇开合似乎在呼救。

程至堂非常不可思议地看着消失的车。

“要不，咱们上山看看？”我问他。

他点了点头迈步往山上走去，我跟在他身后四下打量周围，发现山路两边的建筑都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连一些树都被烧成了焦炭。

“你有没有听过这附近什么时候发生过火灾么？”我问。

听我这么一问，程至堂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我：“火灾没有听说，倒是在几年前这一片发生过泥石流，后来又改建了。”

我心里猛然一惊，泥石流？！

可是，眼前这片景色却全是被烧过的样子，似乎跟泥石流并没有什么联系。

我们一路往上走了不到一百米就被几根大木头拦住了去路，木头上挂着大牌子，画着个黑色的三角框，写着此路不通。

顺着木头后的山路看过去，高大一些的树都有曾被什么东西折断过的痕迹，路面上倒是长满了荒草，点缀着一座座残垣断壁。

程至堂举起手机来拍了几张照片。

我则把手拢在嘴边喊了几声方蒙的名字，但却无人应答，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发现。

“走吧，去别处找找。”程至堂说着收起手机转过身，我悻悻地跟着往回走的时候似乎听见哪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猛地回身，黑暗的阴影下有什么东西晃了晃，不过很快飞出了一只麻雀让我虚惊一场。

程至堂在前边带路，我跟着他一步一步下山。

上山的时候走的慢，一百米的距离也不过几分钟就走完了，可是下山这条路却走了好久。

那些残破不堪的台阶像是怎么也走不完。

“怎么还没到？”我抱怨了一句，再一抬头，却发现我刚才只顾低头盯着程至堂的小腿，现在才发现，这一双腿一直伸到了半空，再往上就是浓郁的深灰色的烟雾，根本看不清他的上半身。

我猝然停下脚步。

前面的这双腿也停了下来。

我用力地吞了一下口水就想要往回跑，前面的腿突然向后扭动，一张布满皱纹的黑红色的脸随着上半身带着一股劲风呼地一下就到了我的面前。

它顶着一头乱篷篷的黑色的头发，一双眼睛瞪的很大，几乎占了一张脸的一半。

鼻子很小，下面是一张开裂到耳朵下面的大嘴。

“把我当成别人了对吧？嘿嘿，现在，你在我的地盘上，把龙灵，给我吧？”

它一说话，两排尖利的牙齿就会相互摩擦，发出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话的语气倒像是开玩笑似的。

我叹了口气，怎么又是来要龙灵的！

为什么这些奇怪的东西都知道我身上有龙灵？

我转身就往回跑。

没跑几步不得不停了下来。

我看见大片的浓雾之下，方蒙正被高高地吊在一棵树枝上，而离她不远的几棵树上密密麻麻的都吊着人，一个个闭着眼睛不知死活。

这些人里，并没有程至堂。

我仰头看着十几米高的半空吊着的方蒙，用尽力气叫她的名字，可是她双手举过头顶被一根树藤绑着闭着眼睛，根本听不见。

“用龙灵，换他们，值的。”背后那个东西跟了上来。

“你假扮了方蒙，把我骗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龙灵？”我回过身盯着它。

它搓着双手摇了摇头说：“也不算骗，这些人，从大老远的地方来月亮河，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为了许愿。”

它往我左边指了指，我扭头看去，隔着重重的大树和雾气，在另一座山的半山腰，有一座金顶寺院，被环拥在山窝里，极为庄严。

“他们听说那里许愿很灵，用几根香火就想换取别人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你说，这不过份吗？”

我耸了耸肩，是有些过份：“但是许愿的嘛，谁不想多要点东西，反正他们都心知肚明，碰碰嘴皮子的力气肯定是得不到想要的，不过就是一种心理寄托，你也不用这么认真和厌恶他们吧？不然建那么多寺院干什么？毕竟，这世间，能领悟色即是空的真谛的人很少。”

我实话实说，人类总是在不开明的状态里过日子，双手合十许个愿，说不定转脸就忘了，他们只不过就想吐个糟，有个精神寄托，如果有人告诉你，别工作了，上神会保佑你，你一定会骂我神经病。

“哼，菩提本无树，明镜……所以，我也许了个愿，虽然，我就是那塑像，我也希望能不一直坐在那儿，我也希望能快点回极乐净土过好日子，摆摆烂，那，我就缺那么一点龙灵，我不白要，用他们换，跟他们相比，我还算务实的吧？”

它用发黑的手指了指树上的那些人。

“你造了幻境？有什么必要呢？”我指着不远处发黑的房屋问。

它的视线随着我的手指转了一圈说：“这可不是幻境，这就是现实，要说有幻境，也是你们人类打造出来的幻境。”

我一时没明白它的话。

“我在这山上假模假式地坐了几百年，这山，他们挖了填，填了挖，山空了，泥石流了，砸死了不少人，然后他们又把它修补好，从中得了不少好处。”

它搓了搓手指尖。

“知道吗？他们在这里做的假被人察觉了，又因为分赃不均差点打起来，哎哟，真是乐死人了。”

它找了根粗一点的树枝坐了上去，抬起长长的腿来回晃，整个树都被它晃的直掉树叶。

“后来，他们把知情的，要分赃的，勒索的都一起埋了，又放了把火，真相就被烧了，然后又打造了一个假相，放在真相的前面。游客们来了，直夸风景好，旅馆装修的很漂亮，却看不见在那一层外壳之下，用文明掩埋着的贪欲。

“我该帮谁？他们，半夜来砸我的门，让我还它们公道，白天，他们来给我镀金身烧高香，求我保佑他们平安，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披着金灿灿的外衣，吃他们的供品。

“嘿嘿，他们要是有朝一日，知道我也是假相，那么，我可能连根蜡烛也吃不到，早知将来有果，我现在就得给我自己种点因，所以，来吧，把龙灵给我，这些人你带走，也算给自己造了千级浮屠，划算的，再说，那龙灵在你身上也浪费了，你不会用。”

它冲我眨着眼睛，笑着，用食指冲我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