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夏日里的阵雨。
轰隆隆!轰隆隆!凌厉的雷声像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一声令下,雨点如千军万马,应声向它的敌人——大地发起猛烈攻击。
雨就这样,形成了满天瀑布。
一片迷蒙之中,阵阵“妖风”添油加醋,除了几株古树还能安然自保,一些身体羸弱的树枝早已“见风使舵”,无法自持。
“这下好了,这场雨终于可以消消暑啦!”
“这该死的雨!我们家窗户没关,不知道会不会飘雨到客厅?”
“这酣畅淋漓的雨,下得真解气!”
我听到身边的人,在讨论着这场雨,自带主观偏好。
而我,最怕夏日的阵雨。
父亲是一名乡村小学教师,直到退休,都没有离开过家乡的大山。在我和我哥同时上学的境况下,他微薄的工资显得捉襟见肘。养活一家人的,除了工资,就是刨脚下的几亩土地。在每天教完一帮山里的孩子,回到家里,他一直在地里忙活。
那时我们住的房子是川北农村典型的瓦房,砖木结构,除了墙以外,大多数材料都是木材。父母刚结婚那会,生活拮据,自己到山中取材,但凡凑合的木材,都用来搭好梁子和框架,请来木匠、石匠、泥瓦匠,修成了“两层”的房子,外形上类似湘西的“吊脚楼”:上面一层住人,下面一层是猪、牛、鸡鸭等牲畜,把上下两层隔开的不是水泥板,而是一张张木板组合在一起。
房子建成的时候,父母说,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遮风挡雨,虽然起早贪黑,用光了所有的积蓄。
然而,可能由于当时的木料匮乏,许多歪瓜裂枣被硬拉来做建筑的材料,房子开始慢慢地“折旧”,从我读中学起,这座房子开始加速衰老,她的脸上开始出现褶皱,每次风雨一来,显得更加脆弱。她就那样裸露在天地中,无助、苍凉,不可避免地像村里大多数木材框架的房屋一样,过几年就老态龙钟。
有一年夏至,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袭来,父亲和母亲还在红薯地里除草,哥哥在学校补课,我一个人在屋里,看着透不过气的乌云,听着炸裂的雷声,狂风袭来,房顶的瓦片缝隙中不断吹落进一些尘沙和落叶,屋子里漏雨,我拿着家里的大小盆,连同可以接水的容器,检查每一个屋子的漏水情况,心中还担心着劳累的父母淋雨,会生病。
父亲和母亲荷着锄头,带着汗水和雨水跑回了家里,我心里立刻放心了很多。母亲娴熟地将接满雨水的盆端起来,倒出一些,留一点在盆底,以免雨水从七八米的高空落下打在盆底会溅出盆来,将屋里的物件打湿。各种不同材质的盆,在雨水的打击下,发出不同质地的声音,声声刺耳。
大雨终于消停。父亲心情郁闷:其中一间房贴在墙上的那副爷爷抄写的毛笔字《礼运.大同篇》被飘漏进来的雨水晕染了,不辨笔迹,土墙上的泥裹着雨水形成一条条歪歪扭扭的线条,像一行行眼泪挂在宣纸上。
“我自己去房顶补漏!”父亲咬定了牙齿,虽然完全不懂得瓦片的排列顺序,但执拗的父亲没有请专门的砖瓦匠,而是借来了长梯,爬到了房顶,一处一处查找漏雨的地方,按照自己的想法堵住了漏雨的地方。
夏天的天气变化太快,阵雨过后,太阳又耍起了威风,父亲在房顶上,忍受着烈日的炙烤,等他从房顶上下来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
“这下应该好一点了”父亲重重地舒了口气。可事实证明:只擅长教书的父亲,并没有堵住漏雨的房顶。倒是父亲,由于淋了暴雨,又在房顶烤了几个小时,中暑,病了大半个月。
此后,父亲每年会找“砖瓦匠”来修补房子,但也许是沉珂太深,根本没有多大作用。父亲暗暗下定决心要积累钱到城里买套房子,从此下雨不用担心刮风下雨。
是啊,那时的我,讨厌每当下雨后,蜂蛹而至的蚊子闯进我的被窝,整夜难以安眠。
更不用说下雨天,我讨厌在没有水泥地板的屋子里,房顶滴漏下的水,肆意地横流。
有时还有张牙舞爪的闪电,作威作福的狂风随时可能撕裂这柔弱的屋子。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每当下暴雨,在外求学的我,心中都有一丝隐忧,脑袋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些湿漉漉的地板,湿漉漉的心情。
终于,父亲半生积蓄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搬进新家以后,父亲说:终于有了一套不再漏雨的房子。
满心欢喜。
多年以后,我们回到老房子,大半部分已经倒塌,门也歪歪扭扭,梁也东倒西歪,老旧得不成样子……
而我,在城市有了自己的商品房,再也不用担心孱弱的房屋会倒塌,再也不用担心房屋会漏一地雨水……
记得父亲刚到我的装修好的新房,就走过来问我:这房子防水做得还好吧?
只有我知道,对于多年居住在条件简陋的漏雨房的父亲而言,能防水竟然成了评价房子的首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