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无关,注意避雷。
钱锟怎么也没想到李永钦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他靠在急诊室外的走廊另一边站着咬指甲,希望尽量平复自己的焦虑。徐英浩云里雾里,只能在一边看着钱锟,进进出出的急诊医和护士倒是少见两个院长都守着,脸色又都不怎么好看,只好都动作轻而快地来回跑动接诊。李东赫被急诊室里的医生喊进去给李永钦注射,门开了一条缝,李东赫要挤进去,钱锟朝里面望,除了忙碌的医生护士什么都看不见。
“东赫,帮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钱锟终于在李东赫要进门的一刻喊住他,急诊室的门很快合上,不知李东赫是否听到,钱锟面前只有快速推过的病床。
徐英浩倒很少见到钱锟如此反应,他转调入职附院时钱锟就已经在附院神内科做医生,以温和负责的处事风格在同事和病人中出名。后来老院长退休,竞争院长一职的名单里钱锟和徐英浩的名字并列,徐英浩听惯了钱锟的大名,也心知这个钱医生在同事心里的影响力,但他惯常有自信,并不打算在最终人选出来前争一争,和同事们搞好关系。只是没想到钱锟比他更云淡风轻,知道竞争名单上有自己的名字,直接开诚布公在例会上表示他资历不够况且作为神内医生时间也不多,笑着请求老院长让他安心做个医生。倒不是钱锟躲闲,他心里本就觉得自己不适合做院长,他为人一向温和,与同事关系也好,要真做了院长又免不得要铁面无私,他可做不来。至于后来怎么又做了行政院长,是老院长一走,管理层几位院长年纪偏大,徐英浩要重整领导班子,他瞧钱锟确实能力强,又学过工商管理,私下请求了他好几次,让他来做这个行政院长。钱锟是老院长一手带出来的,心里明白附院管理层急需新鲜血液,他做了一段时间心理斗争,又和徐英浩说好了要有足够的时间兼顾自己的病人,这才肯走马上任。
在徐英浩印象里,钱锟一直把病人放在第一位,但他今天的反应实在太过,就好像…好像那次文泰一急病时自己的表现。徐英浩总觉得奇怪,钱锟几个月前还同他和金道英说过,李永钦的病情有所好转,本来应该控制好的病情怎么又突然复发了,又听李东赫说李永钦藏药,显然这件事钱锟一无所知,但他跟了李永钦的病例这么多年,藏药这种事病人如果不是第一次做,医生没理由会不知道的。
“钱锟,你别紧张。”
钱锟还在盯着急诊室的大门,徐英浩喊他一遍没反应,提高音调又喊了一次,他这才回过神来,问道:“……嗯?”
没等徐英浩再说话,急诊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推着在病床上昏睡的李永钦出来,钱锟伸手像是想拦,又很快缩回手,目送护士送李永钦去住院部。李东赫最后出来,刚摘了口罩就被钱锟拉到急诊科办公室,李东赫还没来得及说话,钱锟先问道:“他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打了针睡着了。”
“是谁送他来的?”
“他的保镖和司机送来的,还有个保姆,不过她应该是泰国人,说的话我们听不懂。”
“他们说他把药藏起来了?”
“保镖说的,说他把药丸都倒到花盆里,发病的时候撞倒了花盆,药片撒了一地都是。”
“他怎么会……”,钱锟喃喃,徐英浩见状挥手,示意李东赫离开。
“钱锟,你没事吧,要不要去看他?”
“不…不了,我们刚才说的事情还没说完。”,钱锟回神,神色紧张,搓搓手转身就要走。
徐英浩摆摆手道:“不要紧,那件事急不来,还是你先去看他吧。”
“可是,院长,我现在不能见他。”
徐英浩闻言一愣,钱锟不肯回过身来,自顾自道:“院长,你知道什么叫移情吗?”
医护人员脚不点地在急诊科办公室里穿梭来去,好像没人在意钱锟的问题,徐英浩觉出钱锟的状态不对劲,走上前轻推着他的背,说道:“走吧,有什么问题跟我去露台说。”
附院三楼和其他楼层构造不同,三楼走廊尽头有一层露台。好几年前徐英浩请钱锟来做行政院长,就是在这层露台上同他喝了三次酒,把附院的发展蓝图里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向他和盘托出,这其中本来有些不该和一个不属于管理层的医生说,但徐英浩打定主意要钱锟来做他的左膀右臂,也不打算瞒着他什么,把重整领导班子其中的因果厉害都同他讲明白了,三次酒喝下来,才让钱锟甘心和他共进退。他领着钱锟上了三楼的露台,只不过这次没有酒,他开门见山问他,是不是李永钦的病出了什么问题。
钱锟站在露台上,吹来的风卷得他白大褂的下摆猎猎作响,他想了想,还是挺客气道:“院长,我们没事。”
钱锟这话一出口,徐英浩就摇头,他抬手脱了自己的白大褂,又道:“现在我不是院长,就当朋友之间聊天,你和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先问你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移情效应吗?”
“算知道一点儿,不过你别考我,大学的知识我忘了一大半,再说这也不是我的专业范畴。”
“其实它是心理学的一个名词,指的是一些有心理问题的病人将自己对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感情过多的转移或投射到咨询师或者医生身上的过程。”
徐英浩面对钱锟机械的张口解释不知如何作答,钱锟继续问道:“英浩,你喜欢过自己的病人吗?”
“…我没注意,怎么了吗?”
“按我刚才说的,同理上也有逆移情效应。”钱锟的解释还是有条理,他话锋一转,又问道:“英浩,你觉得我对自己的某一个病人过分热情或者过分关注了吗?”
徐英浩摇头道:“那倒不会,从你的业务能力上看,我一直相信你很客观地对待每一个病人。”
钱锟从徐英浩这里得到的答案依然使他不解,他还是找不到李永钦喜欢自己的缘由,只喃喃道:“那他为什么喜欢我呢?”
“他……你说李永钦?”
“…是他。我自问对待每一个病人都同等关心,他却说我对他太温柔,说喜欢我,可其他的病人没有这样说过,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你们的事我也是才知道。钱锟,我只问一句,你对他的感情真的和对其他病人的一样吗,你只要想清楚这个问题就好。”徐英浩掏出手机,拨通住院部的电话询问刚送去的李永钦醒了没有,得到他已经醒来的答复才挂断通话,同钱锟道:“在此之前,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他,怎么说他都还是你的病人。”
“我不能见他,我说过给他换一个医生了。”
“那你就不要用医生的身份去看他了。”徐英浩指了指钱锟身上的制服,提醒道:“就当是你的一个朋友生病了你也得去看看,把制服脱了去,我给你批假,你自己去找他问清楚。”
“英浩……”
“去吧。你了解我,于情,我们是朋友,我不想你这样怀疑自己。”徐英浩转头去看远处的云,一挥手又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来,正色道:“于理,我可不希望我领导的医生胡思乱想,会影响工作。”
钱锟勉强笑了笑,脱了制服道:“好吧,给我一点时间,我去看看他。”
“他刚发过病,你们好好说,别急。”
“知道了,你去忙吧,我很快就回来。”
李永钦醒来时头脑昏沉,又觉得想吐,摇摇晃晃撑着起来要去卫生间,跟来的Maria给他送塑料袋,李永钦捏着塑料袋进去,站着待了小半天胃里也没反应,他这才笑起来,又想到自己这几天胃口不好,别说药了,连饭也没好好吃。他把塑料袋系好扔进垃圾桶,又按下马桶的冲水按钮,他开了门,喊Maria回家去拿日用品,等她一走,他又面无表情晃悠着躺回床上。有护士来看他,鉴于他藏药的行为,要把温水和药送到他嘴边亲眼看他服下才肯离开。李永钦扭过头不肯吃,轻声说自己刚吐过,想休息一会儿再说。小护士执拗,说他要是再藏药出了事自己可担待不起,李永钦难得肯解释,和和气气说自己真的吐了,卫生间有装呕吐物的塑料袋。他越温和,小护士越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他倒给她出主意,说自己是钱医生的病人,还是请钱医生来看最好。
小护士正要去,就听见有人敲门,她拉开门出去看,钱锟没穿制服,皱着眉站在门口,轻声告诉她可以走了。小护士得了指示,把手里的药交给钱锟就离开了。
“你肯来看我了。”李永钦没力气坐起来,躺在床上看钱锟走过来。钱锟把手里装药的小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用手握住盛水的纸杯试了试温度,他不着急让李永钦吃药,他知道李永钦要是存心不肯吃药,没人能说动他。
“钱医生,我能把Andy带来吗?”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附院不允许带宠物进来。”钱锟放下纸杯,扭头去看窗外停的一只麻雀。李永钦坐起来去够床头柜上的药,钱锟抬手虚拦了一下,俯身去替他拿药,李永钦静静看着他低头把药从袋子里倒出来递来,他没接,顺着捉住钱锟的手腕,轻声道:“钱锟,你看看我吧。”
“你放开。”,钱锟平静地看向李永钦。
“你知道我来找过你几次吗?”
“我不知道。”
“我来院里找了你四次,有一次你在开会,另外三次你没见我。”
“抱歉,我最近太忙。”
“那今天怎么有空了?”
钱锟没理李永钦,转手掰开李永钦的手掌,把药片放进他手心,才继续道:“把药吃了,我有话问你。”
李永钦点头,抬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温水,就着一小杯水吞服了药片,又去握住钱锟的手,问道:“这是什么药?”
“你太久没吃药,忘了吗,是安定。”
“你怎么不骂我?”
钱锟叹气,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你是病人,你见过我生病人的气么。”
“我跟你说吧,我不想吃药,就把药藏在花盆里面了,就是我房间书桌上摆的那盆花,你上次去我家应该见过的。我晕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它就倒了,药全撒出来了。”李永钦继续坐着,自己抽了个枕头垫在下腰,又道:“幸好Maria在家,可她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就送我来急诊了。我没想麻烦你,可能是有医生认出来我是你的病人,就去喊你了。”
“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吃药吗?”
李永钦一时没有接话,也没有解释,只仍静静握住钱锟的手腕。钱锟抬眼瞧见他顺从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于是抬起另一只手去拂,只刚一碰到李永钦的手背,他“嘶”了一声即刻缩回手。钱锟觉得不对劲,轻声道:“…你把手伸出来。”
李永钦没什么反应,悄悄把手伸进被子里,问道:“这些天在忙什么?”
“给我看看你的手。”
“不用了。”李永钦摇摇头,将手藏到背后。
“听话,给我看看。”钱锟倒不是急性子,只是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朝李永钦伸出手。李永钦瞧着他的眼睛,还是平平淡淡的,温和的,他没办法拒绝钱锟的要求,只好把背到身后的右手伸出来搭在钱锟掌上。病号服的长袖盖着李永钦的手背,钱锟将袖子往上折了折,露出李永钦青紫的皮肤,瘀血从手背向上延到手腕,最严重的地方蹭破了皮。钱锟讶然,只是呆呆地听李永钦不停的解释,他倒是还很释然,将衣袖拉下盖住手背,才说道:“我晕倒的时候自己磕在桌上的,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
钱锟抬头凝视李永钦,直到他不敢再说话,又低头去卷起那截袖子,审视着那片瘀痕,也不知哪来的一股火气,牵住他手的指尖稍一用劲按压,李永钦吃痛,下意识颤抖,想要缩回的手却仍是搭在钱锟掌上。
“知道疼了?”
“没事,还好。”
钱锟抬起头,将视线转向他,像是在瞧一个自己从来不认识的人似的,李永钦也默默看着他,面色苍白憔悴,还是撑出一点笑意。钱锟终于叹气,压着声音自语道:“……何必呢。”
“钱锟,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
“你说过,如果我好好吃药,就不用来你这儿了。”
“那你就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吗?”
李永钦笑笑:“我没开玩笑,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有除了医生病人以外的其他关系,那我就做病人,来见你。”
“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和你解释清楚什么是移情效应……”
“你不用说,这些我都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啊,你以为难道我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喜欢你么。”李永钦慢慢地喘气,握着钱锟的手收紧,钱锟想起徐英浩和自己说过的话,又怕弄疼了李永钦,只是任他握着手,沉默着听他自白。
“我很爱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你和我说,我的病并不是不可医治的,我也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相同的话,泰国的医生也和我说过。我一个人来中国,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我不那么健康的事实,我想躲一躲,如果没有遇到你,或许我在中国待上一段时间就会回国,去过从前的生活。”
“我很久很久以前,在泰国,大概是我读中学的时候吧,有同学向我表白。我问她为什么喜欢我呢,你猜她怎么说?”李永钦一边说一边将目光转向钱锟,钱锟摇摇头没有回答,他又自顾自说下去:“她说她也不知道,只是偶然的机会看见我在画室里画画,那个时候很帅,就这样觉得那是喜欢了。”
“就这样吗?”
“心动难道不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么。”李永钦反问他,钱锟一时无言,却想起很多事情,想到坚持给自己送饭的李永钦,想到在汹涌的人群里护住两杯饮料的李永钦,最后思绪停留在那一个突然的吻。他说心动是很简单的事情,那自己心动过吗?
……怎么又在胡思乱想。
“如果你要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那我要往前想很多,可能要一直想到五年前,即使那时我发脾气无理取闹,原来的那个医生都不想要我,你也说我们做朋友吧,那时候我开始觉得你是好人。再往后我变得贪心了,我的速写本里开始都是你的样子,我想画一张最好的送给你,我想和你其他的病人不一样,同时也希望在你心里,可以把我当成特殊一点的存在。”
“…抱歉,这些我都太迟知道了。”
“其实抱歉应该由我来说,我知道在你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告诉你很多理由不能爱我。但我很自私的,因为自己很空虚的心动就让你来承受烦恼,真的对不起。”
“所以从今天开始,只把我当成你的病人吧。”
“我……”
“钱医生,我今天说了太多话,我很累了,你先走吧,好不好?”
李永钦坐了太久,他恐怕自己再多看钱锟一秒钟,自己刚才想好的话就要全部反悔。他最后说完,没有等钱锟答应,身体就往下滑进被子里,他转过身去,轻声道:“再见。”
钱锟静静地看他背影,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所有的话到嗓子眼却都说出不来了。他站起身,将椅子搬回原来的位置才去开门,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好一会,也没回头,只是道:“记得吃药,饿了要吃饭。”
钱锟终于关上门,李永钦真的很累,但还是又坐起来,他挽起病号服的袖子,狠狠掐了一下青紫的皮肤。太疼了,眼泪挤满眼眶,李永钦终于放任自己在生理的疼痛刺激下哭出来。他连哭都很安静,又盯着钱锟刚才坐过的椅子,哭腔含糊不清,轻声道:“我骗你的,其实真的很疼啊。”
徐英浩在办公室里等钱锟,钱锟穿好了制服,轻轻敲了门才进来,反手又将门锁好。徐英浩抬手请他坐下,水早已经倒好,也有点凉了,钱锟不介意,抿了一口,等着徐英浩开口问他关于李永钦的事情。
“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请你来做行政院长吗?”
钱锟没想到徐英浩一开口问的是这样的问题,他笑了笑:“因为你手底下缺新人。”
“这算是一点吧。那时候其实我来附院没有几年,老院长抬举我,让我做主任医师,后来才有机会参加竞选。其实很多人不服我,而且我知道,那次的竞选虽然名单上还有别人,但其实结果就在你我之间,你的业务能力丝毫不比我差,人缘也比我好得多,你要是不退出,我不一定能当上院长。”
“我知道,但你不用这样觉得,这个位子由你来坐,比我合适。”
“我也知道,他们都说我没人味儿。”徐英浩笑了,又道:“我那时来得时间不算长,手底下什么人都缺,我得找自己人。后来我问过老院长,谁适合来做行政院长,他说钱锟适合。我问他,钱锟怎么合适,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不知道。”
“他说,钱锟这个孩子,是他带出来的,附院这个系统里,私底下少不了拉帮结派,但你不一样,你哪一派都不是。”
“因为我觉得无聊,有时间我不如多管几个病人。”
“对,我知道你做行政院长其实不比我做这个院长来得容易,你得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才能去管理别人的事情。”
“这我知道,你请我喝酒的时候就都说过了,你还问我怕不怕得罪人,我说不怕,干哪一行都得得罪人。做医生,可能得罪病人和病人家属,做行政院长再加一条,得罪同事。”
“所以我请你来管行政,我说难听一点,本来这应该交给那几个老油条去做,但我相信你可以做,你是明事理的人。”徐英浩从抽屉里拿出李永钦的病历本递给钱锟,继续道:“我想这件事只有你能解决,你需要的答案,你得自己去找。”
钱锟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李永钦的病历本接过来,他难得笑道:“我现在觉得他们说得不对了。”
“……什么?”
“你有人味儿。”
“啊,这么多年了你才知道。”
徐英浩也笑起来,他送钱锟到门口,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累了就歇歇再说,不要急。”
钱锟走了,徐英浩掏出手机看时间,瞧见手机锁屏上阿托品的照片,想了想给文泰一打电话,寒暄了两句才问道:“晚上回来吃饭吧,你最近太忙了。”
文泰一那头吵吵嚷嚷,他闷闷哼了哼,答道:“好啊,我晚一点儿。”
其实文泰一很爱吃垃圾食品,只是他工作量大,吃进去的东西跟不上他的消化和代谢,很难长肉。自从和徐英浩同住,他不许文泰一天天下班抱着薯片巧克力啃,严格控制他吃零食的量,但不在一起的时候多,他很难知道文泰一工作时间是不是也按自己的要求来。就像最近,文泰一忙得很少回家,连着在警队睡了好几天,徐英浩觉得自己就是操心的命,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了,还抽出时间去关心文泰一。他笑了笑,回去位子上坐下,一样一样把工作做完,赶着在下班时间准时离开。他知道文泰一下班晚,于是自己开车去超市,挑选了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类,本来想即刻去结账,路过零食区的时候还是推着车进去,提溜了几包薯片,毫无意义地对比着包装袋后面的能量表,最后还是只挑了文泰一喜欢的口味放进推车里去收银台。
徐英浩驾车回家,提着一大袋东西开了门去厨房。其实徐英浩不擅长做饭,他所有会做的事情里,做饭是最差的一项,但即使是这他自认为最差的一项,也比一般人好了很多。他对自己要求严格,也懂得扬长避短,因此只给父母做过饭,但自从他和父母的关系变得糟糕之后,他很少再有机会做饭,经常一日三餐都在附院食堂解决,只有文泰一下班太晚的时候他才会下厨做些吃的等他回家。眼下,他正在熬玉米排骨汤,阿托品绕着他的脚边打转,阿托品的个头长得很快,经过文泰一的训导之后也懂事很多,徐英浩打个响指“嘘”了一声,阿托品乖乖坐下,徐英浩挺得意,这招是他偷着跟文泰一学的。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于是让汤在高压锅里炖着,去客厅窗户边站着往下瞧,却看见另一辆车停进了车位,驾驶室下来的是池韩率,他很快地跑去副驾驶位拉开车门,牵着文泰一下来。
他们怎么会一起回来的,徐英浩默然,还是去玄关处开了门,站在门口等文泰一上楼来。文泰一和池韩率一路上来,不时贴近对方低声说着话,还是走上这层楼时文泰抬头,见徐英浩站在门口才轻推开池韩率,慢慢走上来。
“回来了,饭做好了,汤还在锅里。”徐英浩退后一点,将文泰一让进门,这才回身去看跟上来的池韩率,问道:“池组长是……来吃饭的?”
“哦,不是,我是送泰一回来的,他……”
“韩率,你先进来坐吧。”
池韩率站着朝屋里瞧,文泰一在沙发上坐着向他招了招手,他又看着徐英浩,挺客气地问道:“徐院长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徐英浩没说话,转身让池韩率进门,指着鞋柜道:“请换鞋。”
池韩率换了鞋,没和徐英浩多说一句话,转头就在文泰一身边坐下,徐英浩去厨房关煤气,一回头又瞧见文泰一和池韩率头靠头在说话,他将玉米排骨汤盛好端上桌,回身提高音调喊道:“泰一,过来一下。”
没等文泰一回话,池韩率先开了口:“有什么事你自己过来说。”
“我叫泰一又不是叫你。”
池韩率还想说话,文泰一拉了拉他的胳膊,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文泰一倒第一次见徐英浩说话这么冲,他朝池韩率笑了笑,伸手在沙发上撑了一下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厨房走去。文泰一走得太慢,徐英浩也觉出不对劲,还没等他上前,池韩率先起身走来扶着文泰一,小心翼翼将他搀住了,这才道:“你这腿再多走两步,明天我还得接你去上班。”
“你腿怎么了?”徐英浩上前来,蹲下来想要拉起文泰一的裤子,文泰一伸手去拦,徐英浩抬眼去看池韩率,说道:“你,帮我拉着他的手。”
池韩率闻言攥住文泰一的双手,好让徐英浩将文泰一的裤子卷起一截,露出肿得老高的脚踝,徐英浩吓了一跳,黑着脸抬起头看文泰一,文泰一嘿嘿笑了两声,池韩率扶着他,又看向徐英浩,言语里有些责怪意味:“我都说了让你自己过来,你看他的腿,像是能走路的吗?”
“到底怎么回事?”
文泰一挠挠头,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没什么事,就是这几天组里太忙,抓了个拐卖妇女的,我想就我带几个人上得了,解救妇女的时候我没注意,让买家打了一棍子。”
“拿什么打的?”
“不知道,反正是铁的什么东西,挺长一根,然后我跌了一下,就这样了。”
池韩率搀扶文泰一回沙发上坐着,徐英浩不说话,去电视机前的小药箱里找跌打药酒和纱布,又去厨房里撕了个保鲜袋装了些冰块,回到客厅瞧见文泰一乖乖坐着不敢说话。池韩率坐在文泰一身边,一打眼瞧见徐英浩过来,立马站起来就要接他手里的冰袋,徐英浩躲了一下,坐到文泰一的另一边要抬他的腿。
池韩率拦着他:“你要干嘛?”
“我是医生,你说我干嘛。”
“你是骨科医生吗?”
“你管我什么科的医生,反正我能治。”
文泰一坐在两人中间,左边耳朵一句,右边耳朵一句,他又不敢说什么,毕竟是他自己不小心被人打了,只好默默伸手去拿桌上的跌打药酒,徐英浩一边和池韩率斗嘴,一边眼疾手快拉住文泰一,无奈道:“祖宗,你快别乱动了。”
“不是,我看你俩挺能说的,怕是还得说一会儿,我自己来吧。”
徐英浩和池韩率面面相觑,各自瞥了对方一眼,徐英浩不说话了,抬起文泰一的腿架在自己膝盖上,脱了他的袜子,提着冰袋开始冰敷。
“打着哪了?”
“小腿上。”文泰一去卷自己的裤子,老老实实把小腿上长条状的瘀痕给徐英浩看,徐英浩瞥了一眼,继续给他冰敷,又问道:“我下午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执行任务?”
“哦,那不是,那时候人已经抓住了。”
徐英浩又转向池韩率:“你怎么也不看好他。”
“你以为我想他出事?我当时有别的任务,不在组里,没法跟着一起去。”
“两位兄弟,先等等啊。”文泰一越听越不对劲,合着这俩把自己当小孩了呗,他急着辩白,左右手各拉住一个人,义正言辞道:“我是刑警,受点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听过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么。”
徐英浩冷着脸听文泰一说完,抬手在他小腿淤青的地方敲了敲,文泰一“诶呦”了一声,徐英浩笑眯眯地问:“疼吗?”
“疼啊。”
“疼就闭嘴。”徐英浩这边刚警告完文泰一,回头又去应付池韩率,他挂着客气的微笑道:“池组,我看这天也挺晚了,您还不回家吃饭?”
“哦,不急,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组里人太多,我不好跟泰一说。”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说吧。”
“是这样,我跟大队申请过了,明天开始,正式作为副组长到重案一组工作。”
“……你说什么?”文泰一没反应过来,连徐英浩都愣了。
“我是说,我申请调到一组的报告已经通过了,二组由新来的组长接手。”池韩率站起来朝文泰一敬礼,正色道:“S市刑警支队刑警池韩率向您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