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柳原在细雨迷蒙的码头上迎接她。他说她的绿色玻璃雨衣像一只瓶,又注了一句:“药瓶。”她以为他在那里讽嘲她的孱弱,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就是医我的药。”她红了脸,白了他一眼。
——《倾城之恋》
这两天又看了一遍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故事不长,说来也算是团圆结局。
第一次看这个小说还是在高中的时候,语文课上不听国国讲课,埋头看各种书。那时候看不懂范柳原,更看不懂白流苏。
一个是落魄的离了婚的白家六小姐,一个是风流倜傥的钻石王老五。本来是徐太太做媒将白家庶出的七小姐说给范柳原,阴差阳错却搭上了六小姐。白流苏跟随徐太太到了香港,与柳原再次相遇,他说她的特点是低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两个人离得很近,却又好像隔得很远。
柳原打电话给流苏,道:“我爱你。”就挂断了。流苏放下电话,才搁上去铃声又响起来,柳原在那边问道:“我忘了问你一声,你爱我吗?”她低声道:“你早该知道了,我为什么上香港来。”可是他不肯相信,“流苏,你不爱我。”第二天,两人默契的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时隔多年在拿起这本书,我好像理解了他们。一个是觉得对方只想让自己做情人,并不想娶她,另一个又好像是经历过什么,不相信她爱他。他说:“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两个人猜测着对方的心思。流苏自己忖量着,原来范柳原是讲究精神恋爱的。柳原故意和别的女人厮混,只为让流苏吃醋,“一个不吃醋的女人,多少有点病态。”
两人不欢而散,流苏回到上海。秋天过去之后,柳原发来电报,“乞来港,船票已由通济隆办妥。”她穿着绿色玻璃雨衣站在香港码头,他说她是医他的药。他们一起租了房子,雇了佣人,两个人也绝口不提结婚的事。我不知道如果不是香港陷落,柳原会不会和流苏结婚。
他说,“诗经上有一首诗,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的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的了主似的。”
而张爱玲说,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成全她的同时又何尝不是成全了他?明明是个团圆结局,却透露着巨大的悲凉。
年少的时候,我总觉得爱是个很容易说出来的字眼,所以看不懂他们两个的欲说还休、欲迎还拒。可是当岁数越来越大,经历的越来越多,遇见那么几个人,才发现,爱是个很沉重的字。他是个自私的男子,她是个自私的女人。我们都会在他们两个人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是不是也跟某个很喜欢的人相互猜测过?是不是也不想自己在某段感情中处在劣势过?
可是柳原和流苏都妥协了,在陷落崩塌的城墙面前妥协了。
她仿佛做梦似的,又来到墙根下,迎面来了柳原,她终于遇见了柳原。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
而在太平盛世的我们,会妥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