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终日眯缝着眼睛,借助于外界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也可以勉强地看到外部的世界。尽管不是那么清楚,这足以使他感到欣慰。这个世界并没有把他完全抛弃,他便对这个世界温柔于待。这个世界虽然给他关闭了一扇门,但还给他保留了一扇窗。
大伯的两只手都可以打响亮的响指,绝不亚于梆子的梆梆声。有时候是一只手动,有时候是两只手都在响动,轮流地弹奏着生命的交响曲,这时候的大伯是惬意的,脸部常常流露出慈善的光辉。经常会唱出如意的小曲儿,或者是经典的一段戏曲,自弹自唱,自得其乐,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大伯的生命河流是如此的丰润,充满了无限的诗意。
转眼间大伯到了结婚的年龄,三里五村的媒婆都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这成为了大家庭的老大难题。费尽周折之后,终于娶得卢寨村的黑勤子为妻,两个人蛰居在东屋。虽然新娘子长得黑,长得丑,而且有点矮,但居住在柴门屋檐下的两个人也是鹣鲽情深,充满了无限的恩爱。虽没有花前月下,他们也曾在昏黄的油灯下规划着人生的航向,筹划着甜蜜的未来。无奈新娘子如此相貌,又生性懒惰,待人接物都要差上几分,为心高气傲的奶奶不待见。总是和大伯说着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很快两人之间便有了间隙,新房之内吵闹之声骤起,关系也一天天的僵持起来。不到一年的时间,落花流水春去也,这一对夫妻便分崩离析了。
多少年之后听大伯谈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言语之间总携带着无限的哀怨,叹息那一去不复返的年华,叹息那稍纵即逝的青春。那后的岁月里,虽然做过无限的努力,但终究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大伯莹莹独立,孑然一生,就成为不可逆转的事实。
大伯温顺敦厚,善良朴实,自身的缺憾使他有悲天悯人之心,及时地给要饭之人端上一碗饭,夹上一个馍,送上一件衣服,让饥餐露宿之人不再寒冷,不再饥饿,享受雪中送炭的温暖。贫农之家有了善良的薪火相传,苦难的日子充满了仁爱的光辉。
大伯有一颗童心,他总是结交一些善良的小大人们。小的时候奶奶外出的机会比较多,在这时间里,大伯便邀这些孩子们到自己家,和他们玩耍说闹,气氛热火朝天,充满着善良友好。有时候晚上还要烙一些煎饼,做一点汤,实在是吸引人。大伯说笑掷地有声,像是头领像是大哥,洋溢着无限的自信。
五队的有一家好放幻灯片,大伯便经常去看,也许看得并不太清楚,但是大伯绘声绘色的描绘,总能让我陷入无限神往的境地。那一家主人还爱好拉二胡,婉约忧伤催人泪下,大伯也跟着学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家便出了一个略通音理的二胡艺人,在炊烟袅袅的黄昏,在月白风清的夜里,我家的院落便会传出丝丝缕缕哀怨悠长的二胡曲调了,而我便会驻足院落,以一颗虔诚的心,双目凝视,洗耳恭听,成了忠实的观众和听众。
大伯没有子嗣,我们便是他的孩子。小的时候总是跟在他的身边,享受着独一无二的照料。父亲在大队部当干部的日子里,大伯曾经当过两年的总机。在那二层的石头房里,通过一根电话线,便可以连接令人神往的外部世界,在大伯的一生里,也算是坐了一回办公室。我便经常跟着大伯去享受这无边无际的乐趣,可以拆卸的大电池,可以摇动的电话机,以及电话机中传出的声音,满足了一个少年天真的心愿,激发了一个少年向往外部世界的好奇心。
大队部底下是油房,虽然黑咕隆咚油油腻腻,环境让人无限的厌烦,但油坊里有油渣做出的肥皂,却可以洗出很多的泡泡,洗去满手的污渍。我便趁大伯不注意,顺着内部的楼梯,蹑手蹑脚地下去,悄悄地取上两块,回到楼上去玩。被大伯看到后,他疾言厉色的地对我进行了训斥,说我们忠厚人家绝对不能做这种小偷小摸的事。在我盈盈的泪光中,大伯拉着我来到油坊,把肥皂给送了回去,并赔了错。大伯爱憎分明的品格影响了我一生。
大伯没有成家,一生和奶奶相依为命,种地的活儿主要靠父亲母亲还有逐渐长大的我们来完成,但大伯一向是干起活儿来不惜力。在我遥远的记忆里,清晰的记忆图片上:每月正月初五过后的推粪途中,大伯总是一马当先的拉车,我年纪小身单力薄,大伯总是要帮我拉上长长的土坡,拉得气喘吁吁,拉得汗流浃背,把自己拉成了一张弓。回眸岁月,总让我生出无限的感动!
秋天到了翻地的日子,大伯也要拿上一张锨,或者是手握一股叉,默默地和我们一起耕耘在家乡的黄土地上。翻出的土地并不算平整,土坷垃敲打得也不算完好,但从那平平仄仄的韵味里,我读出了土地的诗意,读出了大伯对土地深厚的情义。
把玉米杆从地里背到家中,是我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因为玉米叶子往往扎得人生疼,便总想逃避了事。而大伯总是义无反顾地一趟趟来来回回,不喊苦,不叫累,就是扎破了手,也从来没有退却过。生活虽然给了大伯无限的苦与痛,但是他总能够微笑着面对人生,用自己的微弱之力来抵御人生的风寒,时常温暖着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