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然和老范的事,爆炸式的在村子里传扬开来,成为当时轰动十里八乡的最大“丑闻”。
老范全名叫范曾文,长得细瘦、白净,戴一副金边眼镜,透出一种南方男人特有的文弱和精细。范曾文年轻时曾是一个文艺青年,写过诗歌、散文和一些鲜有人知的小说,甚至还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杂志社做过编辑。像大部分不得志的文人一样,范曾文一直觉得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没有更大的天地来施展自己的才华。为此,终日郁郁寡欢。后来,终于决定下海经商。
九十年代,那是一个能让你一夜暴富,也能让你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年代,范曾文不幸成了后者。
倾家荡产之后的范曾文--其实,范曾文也算不上是倾家荡产,因为范曾文本来就没有什么家产。范曾文的家一贫如洗,兄妹六个全靠父亲、母亲和一头牛来供养。范曾文小学没上完,就辍学进城打工了。但从小就喜欢读书、写作的范曾文,没有因此扔下书本和笔。在别人抽根烟休息的短暂工作间隙,在别人熟睡的深夜,埋头苦读、伏案写作。因此,范曾文的文学之路比别人走的更加艰辛。范曾文打工和在杂志社时挣到的钱,一半寄回了家,一半用于自己--吃、喝、嫖、赌,范曾文觉得人生苦短,该受的苦他都受了,该享乐的时候,他也享乐……
范曾文下海经商的钱,几乎全都是借来的。血本无归之后,范曾文就开始四处流浪,以躲避那些追债的人,因此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几年、十几年都不曾回过家。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是否娶妻生子,没有人知道。范曾文对这些绝口不提,也许他自己也早已遗忘。
冯翠娥像疯子一样尖声叫着从自家大门里跑出来,将几件凌乱的衣服,扔在那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完全失去理智的且蹉、且嚎、且骂,起初不明就里的人们很快聚拢过来。从冯翠娥模糊不清而又不堪入耳的唾骂声中,渐渐理出一点头绪。于是,这个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小村黄昏,夕阳斜斜的照在树梢,村头低矮的草房上空飘出缕缕炊烟,麻雀落在人家的墙头“唧唧”的叫着,似乎带着一点儿诗意。全都被冯翠娥疯狂的哀嚎打破了。整个村子一下子震惊了--至少我震惊了!因为,我在冯翠娥凌乱不堪、尘土飞扬的脚下,看到芸然那条碎花裙子和范曾文时常穿的黑色长裤。
芸然裹着一床破旧的床单,倚在一棵歪斜的老树下,目光空洞甚至带着几分讪笑的看着冯翠娥脸庞扭曲、唾沫横飞的唾骂,像看着一个滑稽的小丑,仿佛这是场与她毫不相干的闹剧。冯翠娥气急败坏的揪住芸然的头发,撕咬她的肩膀。
我被冯翠娥像条疯狗一样的举动吓坏了,以为冯翠娥要把芸然活活咬死,哭着冲上前去,不顾一切的推开冯翠娥,拉着芸然跑出人群。周围的人是怎么惊讶和起哄的,我早已无暇顾及。范曾文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我把芸然拉回家,躲在房间里。
芸然坐在我的床边,依旧目光空洞,头发凌乱不堪,赤裸的肩头渗出丝丝血迹。我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递到芸然手里,拉着我妹走出房间,留芸然一个人在里面换衣服。过了好一会,我也没有听见芸然动。推开门走进去看到那条旧床单扔在地下,芸然赤裸裸的躺在我的床上。
夕阳静静的照在芸然修长的双腿和丰满的乳房上,芸然看着我,脸上露出一种异样的笑容。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想象芸然当时的心情。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前一天,我刚跟她吵了一架--为一件很小的不值得一提的事,于是,我们又形同陌路了。尽管那样,我还是为芸然觉得难过。因为,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不管是我们无话不谈的时候,还是形同陌路的时候。
我用被子盖住芸然的身体,哭着叫她:“芸然…芸然…”
芸然没有跟我说话,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外面的天空。过了一会,芸然突然推开我跑了出去--就那么赤裸裸的站在村口。
冯翠娥的骂声依旧没有停止,尽管喉咙已经嘶哑,嘴唇泛白。
冯翠娥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嫁到这个村子没多久,丈夫就跟着村里的几个人一起出去打工了,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摔死了;也有人说,他一个人四处游荡,在某一个遥远的城市,跟另外一个女人结婚生子了……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拖着。冯翠娥一个人带着未满周岁的牧远,靠打零工、帮村里人做裁缝维持着生计。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不知不觉的过着。转眼间,牧远已经长成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她,原本娇俏的容颜,也渐渐苍老。为了给牧远赚足够的学费,冯翠娥甚至不得不暂时撇下牧远,一个人出外打工。在市里一家破旧的小餐馆里,冯翠娥遇到了范曾文。
范曾文因为一碗混沌钱被餐馆老板扣留,于是,在那里做了杂工。与那里的洗碗工冯翠娥朝夕相处。冯翠娥回村时,便把范曾文带了回来。
冯翠娥也不图范曾文什么,只觉得他是个男人,好歹有把子力气,能帮着她干点重活。范曾文游手好闲惯了,家里地里的活,一律不肯干。天天只知道抽烟、喝酒、打牌。但冯翠娥既然已经把他带了回来,又不好轰他走。更重要的一点是,范曾文虽然白天尽是惹她生气,晚上却是可以满足她的欲望,让她欢喜的。两个人没登记、没结婚、没举行任何仪式,就那么不明不白的生活在一起。冯翠娥供他吃、供他喝,甚至供他赌,范曾文能做的就是满足她作为一个女人,被压抑了太久的欲望。
牧远蹲在一条昏暗的巷口,抱着头,听着母亲漫无休止的谩骂和人们对芸然的菲薄、唾弃以及各种无从解释的哄笑和怪叫。
这场丑闻中最痛苦的人,不是冯翠娥,不是范曾文--他没有资格痛苦,他不配!甚至,也不是芸然,而是牧远。牧远无法发泄,也不会伪装,不能哭,也不能笑。不断涌入牧远耳里的声音,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每割一下,都让他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