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而言这个标题是最难的一篇。迟迟未动又不想过于长论、因为我相信—— 一切深刻的体验都拙于言辞。它注定我撒点儿时候。
我顺从它的安排、我知道它被记录下来的这一刻,或许又是我人生下一个路口的开始。即使它与别人的经历相比显得不值一提。
当生命的时间线被放大成单位,宇宙环环相扣、疏而不失..
感谢它让我用这种方式看见、领会。
㈠ 梦回云烟 /80年代
这是她(母亲)昏迷的第三天,医院下了最后病危通知:家属可以考虑准备后事了。他(父亲)终于没办法跑到了姥姥家告知了这一实情。这是她第三次自杀,这次选择的是敌敌畏。她受不了婚姻无休止的争吵/打斗。每次打架前,父亲都会把母亲养的大狼狗拴到楼道里,它会帮母亲、狠狠的咬他。她在医院昏迷的三天,狗就在一楼楼道卧着等了她三天、不吃不喝... 好心邻居给它饭菜、父亲买肉炖给它、它始终都不张口,他们说它眼睛里含着眼泪.. 那时还没有我。
姥姥赶来病房时、不停的喊着母亲的名字,她居然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躲过了此生最大一劫。之后医院了解情况,特例允许狗进入病房,见到母亲后、它才终于肯吃下东西。
姥姥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她住的地方后面有座西山,经常天不亮就进庙烧纸拜佛,哪里都去,这样不知道坚持了多少个岁月。老伴在她年轻时就意外走了,之后逐渐家道中落、子女多舛,一生没享过什么清福。但她不仅坚强,还是个有名的乐观的老太太。印象最深的是姥姥经常把乞丐带回家里,给他们吃食,后来每到饭点,乞丐都会坐在家门口等着姥姥端出来饭菜给他们。有时每人三块两块、棉衣、被褥、旧衣物... 反正什么都给,也经常遭到家里子女的反对与责备。除了母亲,姥姥是从小陪伴我时间最久的人。直到在她2017年去世之后,母亲告诉我说:“你姥姥曾经很早拜在过某位菩萨下面,做什么徒弟还是弟子之类的,本来我也不信,后来她奇怪的救了我好几次”。
母亲(1966年生)是在23岁感恩节那天生下了我,从小经常听家人提起:“你妈怀你的时候呀,都说是男孩,生下来一看,居然是个女孩儿/你妈怀你那会儿,因为跟你爸生气闹离婚,几次差点就把你给打了!你妈那脾气、前面其实已经打过一个男孩(已经成型),要不是你姥姥拦着你妈,现在早没你了。”
“你小时候经常生病、跟个药罐子是的,还一直打针,扎的都没地方可扎了,扎脚上。有一年,你生了一回什么病,一直给你看病的门诊奶奶专门关了店又跑回老家给你采一味中药,后来慢慢好了,就开始不停的发胖”。胖是我从小的自卑,别人会拿这个玩笑、因为身高外形,整个小学都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度过,(这里有小插曲,但我还是要谢谢那个老师,因为她的这一举动让我的视力后来一直都不错)。5年级最高时达到150斤,画画是我儿时的强项,也是小学几年最值得我骄傲和喜欢的事情,我享受每次老师、同学称赞惊呼的表情。
即使小学各项成绩一直稳定靠上;即使在幼儿园小朋友、老师眼里我是家庭优越的孩子,但我还是人群里最不爱讲话的那个。我有大声嬉笑疯闹过,也有最好的朋友,但大多数时候我还是每日低头浅言、品着些许自嘲,不合群的远观者。很容易感动和哭泣,别人眼里安静又乖。记得幼儿园老师曾问我:“你爸爸是大款么?”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在别人眼里的呈现。我还那么小没有概念也恍惚理解,我摇了摇头,回家后告诉了母亲。因为在我印象里,这一切都是母亲赋予我的——人人羡慕的衣着打扮,营养配合的伙食,别人少有的东西。在我眼里,一直是我妈边照顾我和家庭边赚钱工作。我对她依赖到了极致,也对她训斥打我害怕到了恐惧!我不止一次用脆弱无助的声音跪地求她:“妈妈我求求你别打我了”/“妈妈我错了”/她和我一起哭。写到这,我出现了疑问:“那时我真的错了吗?”——小学我每天5:30-6:00准时起床,洗漱上学,早餐自行在校门口解决,放学第一件事情必须做完作业,没有督促,没有辅导,不爱找事,学习上没有让父母操过任何心,这是父亲对外,口里经常的炫耀。
第一次感觉到仇恨的作祟应该是那个放学的下午。我在奶奶家的院子里,抬头突然看到门口满头是血的母亲、疲惫的身体,脸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到脖子、衣服、让我看着害怕,那一瞬间、心绞疼... 三叔慌忙询问之后,家人赶紧带她去包扎检查。——我隐约记得,她说到因为父亲,她自己在菜市场跟一些男人打了起来,那条街出了名的都是混混(我第一次对这样的人产生的憎恶油然而生)。第二天她找来了红姨,俩个女人拿着刀回菜市场,找到那些人,砸了半条街。红姨和她老公是那个年代这座小城市,有名的、俗称黑社会。我在屋内听到红姨回来大声兴奋的宣告战绩。这是我第一次因为母亲,感到替她报了仇的心安理得。红姨总说从小每次见我都特别爱笑,可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笑容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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㈢ 叛逆终归 /21世纪初
2001临近春节,在姥姥家时他们似乎又产生争执。这次他们决定瞒下所有人离婚,整个过程我都参与目睹。那天下着大雪,晚上19点,从姥姥家打车回家的路上。他坐在前面扭头再一次问我:“你想好是愿意跟着你妈了?跟着爸爸怎么样?”类似的问题,那些年我不止一次坚定的回答“我要我妈”。我感觉的到他每一次的失落。她偷偷塞到我手里一些钱、在耳边小声叮嘱我说:“待会到家、如果我喊跑,你拿着钱,自己打车再回姥姥家,我忙完了就会来接你”。
不同的是,到家后,父亲限她三个小时以内收拾完毕带我离开,随后他继续喊来一群人在家里打牌抽烟。晚上10点,我们没地方可去、他们这次不想让任何人参与,两人都去意已决,一分钟余地都不会给对方。她打了几通电话/找来车/大包小包/冒着风雪/半夜12点,到了姨姥家。之后她开始四处奔走找房子(之前的工作单位几年前关门倒闭了,她一直靠手艺辛苦赚钱)。搬家的一年半后我小学毕业,在那期间,一次、两次..我成了父亲后来见面,发泄心中不满的中转站。指责、宣泄、怀疑、怒怼、还有他对我的爱,还有那时无形给我带来的心灵创伤、或许这一切在他去世前都不明白: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怪过他...
03年母亲把我安置在了姨姥家,那年我升初中,辗转反折后,她准备到新区校园的附近卖盒饭(她曾那么高傲/年轻时出了名的美人/因为肤色黝黑,人送外号—黑牡丹/她曾是文艺委员/喜唱爱跳/家里的老小/最爱时尚)。升学时,因为同学好朋友全都分到了另一所学校,我万万没想到被分到一个完全陌生看不上的环境,我第一次向他俩发出请求、要求:我不要去那里。母亲带我去新区两所学校查看,父亲那边尽力了、他认为同学都被分到的那所学校太乱。最后我失落无望... 哪里都不再想去、听天由命,我变得更加沉默冷淡。在新同学的眼里我是那么另类特别(那时身高、体重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五官渐显)第一天报到被老师选为班长。 渐渐同学也主动搭讪:“你知道么,从进学校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太酷了,和别人一点都不一样”/“我记得进校门那天你穿的一身黑色运动装,特别有范儿,还有鼻子上的痣,可好看”/“第一天我就老远看见你,我们几个女生还在议论。那时候我就知道,咱们一定能玩到一起”/“你张的真好看,学习又好,就是给人感觉不好接近”/“认识之后完全不一样”/ 那时我对自己的外表和认知才有了察觉。在姨姥家那段时间因为路程较远,每天骑辆赛车6:20之前第一个到达班级,拿本书在走廊开始自备功课(我还担任语文课代表(相比数学更好)/纪律委员/音乐课代表/女升旗手第一人)。它确实不是我喜欢的学校,我一直在心里否认自己属于这儿,可同学的喜爱和班级的磨练甚至权利,让我渐渐变得开朗与自信起来。也慢慢习惯、喜欢上了这里的人。
后来母亲不放心,还是回来与我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在那十七年里我能想起来的、记得的、我们娘俩总共搬了十次家,没有一处安身定所,她早就累了、可我从没见过像她一样坚强又固执的女人,岁月早把她的棱角打磨、不,应该是我与她之间的战争那时才刚刚开始... 她一直什么都会/家务做饭样样拔尖儿、利索/有洁癖特别爱干净/身材一直保持的很好/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曾自己蒸馒头包子卖,从3扇-10扇(大蒸屉) 卖到一天一袋面,她自己、日复一日/盒饭从新区做到老区,每干一样都无不叫好,做到附近小有名声,同行都慕名而来。除了性格脾气、她什么都极好!后来她做了再就业的环卫工、一干就是十年(2006-2016) 刮风下雪.. 暴雨阴霾.. 每天凌晨3点半、从不间断... 我曾为此一度感到自卑、不敢声张。她也不再爱美打扮、省吃俭用,却依然让我在吃穿用上从不压于多数同学。
初二的下半期(那时已无法专心学习,丛杂不穷)有一天我告诉她:“我不学了,我放弃挤这个大门/我累了、以后我的路 我自己选择吧”/“我绝对不会后悔”/“我告诉你并不是为了征求你的意见,而是我想告诉你一下,通知你、你心理有个准备”。——此后我开始放任自己/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大吵大笑/无规无矩/脱缰的野马/谁也再奈我不得... 所有人都好奇我究竟怎么了,我发生什么事了,从校长到班主任,我反叛成疾、一路正面交锋。我成了同学谈起来的“风云偶像”/老师提到时的“惋惜女生”/三年中换了四届班主任/我成了带坏班级的“元凶”/成了那出“大闹天宫”。可我并不坏、也从不好事生非。班主任问我“你为什么把职务都辞了”,我说“无官一身轻”/校主任查看过我所有档案资料:“你知道么,你是咱们学校有史以来,我见到过的,在最短时间内、下降速度最快、反差最大的一个学生”。 (那时的学生心理因素、教育还是比较浅的)
我和母亲的脾气雷同、选择了就很难回头。数学老师总说浪费了一好苗子,还问我:“为什么不学了?你看你每天上课睡觉,课不听、作业不写,也不复习,就这样、你数学从没有考不及格过。你看xxx,上课、下课恨不得钻到书里,数学都没你考的分儿高,你说你浪费不浪费?” (事实证明,那时我也不过是在坐观山空、原地等死)。可我不自卑,是反弹性的自信,更多像压抑后的释放和爆发,像老师在办公室说的(外班同学传话):“三班XX女生,只要她在课上喊一句,全班立马安静,没一个男生敢说话”。——那两年突变、与父亲也有关。
毕业后、我到了山东青岛一所小城的高职校——半军事化管理的生活,东北、河南的居多,开始了我又一段的跌宕起伏…
一年后我主动退学回来。挚友偶遇曾经的班主任,他依旧用一贯瞪大着眼睛的表情,说:“怎么啦!XX又去青岛大闹天宫啦?!”
…
原来我们这代的成长、每一次都是在为最初的温柔褪去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