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小麦被朦胧地罩上一层淡黄。微风拂过,树叶摩挲,麦上的细细绒毛闪着光。
“真好。”面对着无垠的麦田,我想着。“用不了多久,这里便会有场大丰收。”我靠在树下,闭阖双目,睡意漫上,便深深睡去。麦子的香也飘到梦里去了。
风依旧不停掠过这片土地,萦绕于耳畔的是风声抑或是风的回声。停或未停,皆是未知。人们最先看到的往往是滚滚麦浪。
光从天空落下打在树叶上,四分五裂,却仍能将人从睡梦中唤醒。我睡眼惺忪,但依然判断出时间已接近傍晚。我只好踉踉跄跄地回了家。
父亲已经在门外等我了。他皮肤黝黑,手上的纹与茧见证着他饱经风霜的一生。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庄稼人,与麦田共度了大半辈子。
“回来了?”他笑着问我,声音浑厚如钟。
“嗯。”我简洁地回答。斜阳的余晖沉默了。
“怎么样?”他依旧笑着,眸子闪闪发光,对我的回答甚是期待。
说实话,我并不太想认真回答,我尚未离开睡魔的管辖。但忆起小麦精神抖擞的模样,我逐渐下垂的目光忽地上扬。
“挺好的!”我接着向他描述着今日见闻——尽管我知道,他肯定心知肚明。但他仍旧认真倾听,闭上双眼,感受傍晚的微风,余晖洒满他的面颊,充盈着他脸上的道道沟壑。
他双颊渐红,杯风灌得微醉。
再去麦田,那里已经有人了。
是位白色衬衫,蓝色长裤,我并不熟识的女孩子。
她仿佛看见了我,向我挥手。我朝她的方向迈起了步子。
“请问你是这里的人吗?”她眨着眼睛,发丝飘在空中。在她背后,是仅有一点点白云的碧蓝的天。
“是的…你是…”支支吾吾中,我开始懊悔。她一定认为我蠢透了。
“我从城里来。”她轻快地回答,与我的吞吐大相径庭。我看了看她,她的气质似乎与这里格格不入。
“带我走走,好吗?”她环顾四周,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我犹豫了。五月,小河边的花大概都开了吧。想到这里,我竟欣然答应了。
河岸边的花都开了。河里的鱼摆动着鳍,追赶者花儿的影。她些许累了,顺势坐下。清冽的水中倒映出我的面颊,不过这次,多了一个她。
我们默默无语,时间随着浅河不停流淌。
终究还是她打破了这份寂静,“你平常一定很辛苦吧?”她问道。
“哈,其实也没什么,帮父亲看管一下麦田罢了,是份可以偷懒的工作。”我瞥见她抿嘴偷笑。我沉浸在自己的滔滔不绝中,她也听得入了迷。
“我将一直守护麦田,像父亲一样。”
“你所言的守护是指看着麦子生长吗?换而言之,它们并不需要你的守护。”
听到她这么说,我有点不快。远处,云从天际踌躇而至,随即飘向不知何方。风裹挟着它们,它们随遇而安。
“可惜,我不是轻浮的云,”她的轮廓被阳光勾勒。“我是风,”她自顾自说着,似乎忘记了我仍在她身旁。
什么是云,什么是风?她的话令我一头雾水。
“云,跟随别人的步伐。走走停停,踌躇犹豫,随波逐流。”她站起来,张开双臂,“而风不一样。”她转向我,绽放出笑靥。“它是自由的。”
“是自由的…”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却仍然迷惑不堪。
“所以,你是什么?是云还是风?”
时间的卷轴不停歇,转眼已是五月中旬。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焦躁。但那位格格不入的朋友迟迟没有出现。
平常总是在这里的。我暗自想着。
阳光挥洒如金粉,远远而望满目皆金黄。麦子们日渐饱满,有垂头的趋势。
麦田不需要我。也许她说的对。在抑或是不在,它们依旧如此,会在成熟之时低下原本高昂的头,弯下饱经风霜的背——我的存在不会改变分毫。
我漫无目的地踱着步。不知不觉,又来到河岸边。我听到前来打水的老婆婆说的话:
“总说些歪理,她根本不懂得耕种!”“唉,别动气,也许她是个好姑娘…”“……”窃窃私语不停歇。
她知道吗?若是知道了,会很难过吧。我的心情低落下来。
“不过她很快就要离开了,就这几天,忍忍总会过去。”苍老的嗓音与轻快的语调是如此不搭。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她轻柔的发丝在和风中飘飞。熠熠生辉。我想找到她,听她道明原因。可行走和发问的勇气已然悄悄溜走。
“因为我是风,可以飞跃麦田,去到更远的地方。”意识状态下,她瞳孔里的锐利削减着我孱弱的气势,似在挑衅我,并且对我说:“你的勇敢都是自欺欺人。”
她身后是河,而令一端,是麦田。麦田点燃天际,云朵烧成了一团团金色火焰。
她是未熟小麦的桀骜,那锐利的目光,像极了麦芒。麦子燃起的火焰此刻已蔓延至脸颊,曛得我暖而晕。
彼时,风罕见的停了。她亦从我眼前消失,天地间仿佛仅有刚饮完烧酒般的我。
日子临近丰收。
曾设想过离开本土,远赴他乡,——但对 “他乡”的忧虑与恐惧一点一滴溢出心底,眼前的路变得迷茫,我不知晓前方的路况,以及自己的方向。我这辈子,都要迷失在这片金色雾霭中了。
六月的艳阳,在云海中迷惘,彷徨复彷徨。
放肆反抗,但永远挣脱不了那桎梏。那些关于她的记忆,也在每一次夜幕降临时变冷。失去的,没有以任何方式归来。
我的灵魂上镌刻着别离,那由温暖变得冰冷的记忆,是对心碎之人的献祭。
我喜欢呼啸而来的风,
它们惊动着六月麦浪。
我喜欢小麦的尖芒,
它们让回忆停驻在你身上。
你可否填满我心中的思乡?
我甘愿在你的笑靥中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