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西藏返深的飞机上,我点开了旦增曲若和小拉巴次仁教我跳锅庄舞的视频,一边看,一边向我的战友朱益琪小姑娘讲述着这两个孩子的故事。说着说着,眼泪就一颗接一颗掉了下来,直到声音哽咽无法言语。坐在一旁的琪琪发现我哭了,不知所措。
我很理解,一个23岁的小姑娘,毫无防备地发现一个32岁的男人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换成谁都会不知所措。
琪琪对我说:楠哥,你有一颗少年心,还有一身的少年气。
我说:一直以来,我都很珍惜自己身上的少年气。近些年更如是,因为我愈来愈能体会“年岁增长”和“社会期待”的残酷。
我没有告诉她: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的眼泪里有多少颗是因“少年气”而流出,又有多少颗是为“少年气”而流去。
2020年我做了两场梦,前一场是“一地鸡毛”,后一场“无问西东”。
年初,一场疫情把我们禁锢在家里,每个人靠着一部手机,片面地观察并臆测着外面的世界。群体性的恐慌与焦虑,洪流一般的资讯与谣言,让我学会不必着急给任何现象下定论。
居家隔离,给许多家庭带来了长时间的相聚,但也让我们明白,即便是至亲之人朝夕相处久了,也可能难逃“合久必分”和“相看两生厌”的考验。这世间,相处的距离、分合的时间、来往的分寸,随缘最好。人与事,若无法求全,便不必有执念。
网课期间,有一往常乖巧的女学生几乎天天旷课、缺作业,与家长沟通几回都不见成效。出于忧虑和一贯的认真负责,跟踪得紧了些,谁料家长反而钻起牛角尖,大半夜与我纠缠不休。
一次外出,车子被剐蹭,大概见我年轻又平和,对方车主竟想倒打一耙。报保险、定损、理赔和维修,又横生各种枝节,保险公司与4S店扯来扯去,逼着我只好把投诉电话打到平安总部和中国保监会。
有时候,投之以木桃,未必会被报之以琼瑶。成长的代价就是让你越来越能接受世界的不友好。但是愈是了解人心的荒漠有多大,我便越愿意相信自己的心田里都开着花儿。如果我们相信宿命,那么人生中所遇之一切拂意则与欢愉一般,皆是定数,亦是磨砺。
八月,开启赴西藏支教的圆梦之旅。经由然乌湖畔,翻越过德姆拉山,到达雪域江南察隅,做了一场长达四个月的梦。四个月,上的公开课次数远远超过前面七年的总和。同时,不断观摩他人的课堂以反观自己的课堂。全身心只思考教育教学的状态,让我有了一种“返老还童”的感觉。
旅途中,最弥足珍贵的际遇,是收获了几位与我心灵契合的同行者,邂逅了如师如友、如兄如父的师父张文华博士。
许多个周末,师父开着车带我们盘旋在去往三乡三镇送教的山路上,路途总是充满惊险和美丽,而每一次送教都会给予我心灵的触动。我没有为我们送教做后期跟踪与评价,也不知道我们做的每一次教研最终呈现出怎样的意义。但是,每一次站在讲台上,我至少能感受到自己心里头的花儿在绽放。
支教后期,在“久语”与“幸福书轩”的众筹下,我们给察隅中学和古拉乡中心小学都送了书。授之以鱼的同时,也致力于授之以渔。我努力地为察隅中学搭建了教师的读书平台,并开展了共读活动。说实话,表面上仿佛是我给察隅的老师们以专业成长的影响,实则是他们不断地给予我能量。
师父说:有些事,做就是了,不要执着于去追问它的意义。我却懂得了:有些事,向内只求自己,向外只求知己。
入职第八年,看着个别昔日“星星”陨落,我开始思考荣誉和名望之于人的利弊。但既不是年至垂暮,亦无法超然物外,便仍会向往并求索着荣誉与盛名,甚至为之患得患失。
后半载,暂别一隅,看它喧嚣渐远,在徐行漫步中静思过往,始得“无欲则刚”的真谛。
我们多数时候都是在大江大河中行进着,我越来越不想给自己什么期许,也越来越接受人生之而卑微的道理。如果我们时常不以为自己很重要,如果我们时常警醒自己对外界不要有那么多欲求,那些自然发生的际遇,便多是惊喜!
新的一年,无论会有怎样的遇见,愿我们心里头一直开着花儿。
行文至此,想起徐志摩《偶然》,寄予新年的我与你。
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方楠写于二零二一年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