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现代诗人威·休·奥登曾说:“一个平庸的诗人与杰出诗人不同的是,前者只能唤起我们对许多事物既有的感受,后者则能使我们如梦初醒地发现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从这个角度来说,张继的《春江花月夜》称得上是杰出中的杰出,珍珠中的珍珠。而常常被我们忽视却值得我们格外注重的,这首诗的杰出,正是因为是弥漫在诗歌结构形式中浩大的诗意美。
张继的《春江花月夜》全诗共三十六句,分九组,每组四句,通篇几乎全部压平声韵,在韵律上形成了和远悠长的意境。其外在结构以月的升落为线索,以明月共潮而生起笔,落笔于斜月收藏于海雾之中,描绘了一副完整的月升月落的梦幻长卷。但仅仅是这样,《春江花月夜》还不足以被闻一多先生称为“诗中的诗,顶峰中的顶峰”。这首不长的小诗,之所以能有孤篇盖全唐的美誉,其更奇而美之处在于其内在结构——景、哲、情的划分,形式开合有致,诗意弥散其间,堪称诗意造化之神秀。
《春江花月夜》的第一层的景之美在于前十句诗句呈现出的浩大辽远的时空纵深感。月从江水中涌出,浩无边际,仿佛时间都在此处静止,诗人浓笔重墨,用银霜满天,白雪收藏描绘出一幅浩瀚天际的夜景,也正是这样的夜景,才能勾连出诗人远及亘古洪荒的哲思,容纳诗人包括宇内的盛大愁思。
《春江花月夜》第二层的哲之美在于以瞬息比之于永恒的震撼。在无边无际的天地和作为是永恒的象征地亘古不变的月轮之前,诗人像蝼蚁一样渺小。对人之鄙小短暂的落寞感慨似乎在此情此景之下,应是情理之中。但诗人却不深究于此,反之,他发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样探求宇宙洪荒奥秘的天问,以瞬息即逝的蝼蚁之躯追问不灭不变的永恒天道,却不卑不亢,不折不让。这方才是哲之大美之所在。
《春江花月夜》第三层的情之美在于诗人超越于高邈而又回归于尘世离合之情的那份敦厚而深切的人文关怀。远游的舟子,思归的离人,在浩大的水天之间,这些人几乎只成一点缩影, 也无限渺小,却被多情的诗人所注视,也成了诗人之寄情之所在。诗人为游人愁,为思妇愁,也为自身而愁。“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这些因离别苦恨而产生愁绪,似乎也在诗人多情的笔下而化进水中,融进月中了。
一月,一江,一花,一诗人。不过是寻常的景物,却留下永恒的诗意。
千万的月夜如那一天的月夜一般度过,而唯有那一个月夜因诗人诗性的注入而历久弥新,带给人恒久的审美体验。月亮的升起落下已不知有几何轮回,但那一场诗意的浪漫还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