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小红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一愣。
她一下子说不出话了,眼中阴晴不定,感觉脸上烫烫的,已经攥紧的拳头滞在空中。
“大姐这是怎么了?”围观的小弟们疑惑不解,他们本来已经准备好看这个男的被胖揍,却发现他们老大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去。
难道就因为看到了他的脸?
“问题不大,一见钟情的女人都这样。”
“有一说一,是有点好看,之前我们怎么没发现?”
“还不是因为他前面的头发太长,把眼睛都挡住了,要不是老大今天把他撂倒在地上,还瞅不到他真容呢。”
被打者本就羞怒,表示从未想到自己露脸还有这种功效,瞬间嚣张起来:
“你倒是打啊!”
据后来汇集全金陵城抢救他的郎中回忆说,他们从来没听过这么过分的要求。
(二)
据宋青玉脱离危险期,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他在卿秋河边的一家“食为仙”当店小二,掌柜有副好心肠和好眼力,听说他从洛阳流浪到金陵,无依无靠,又看他虽灰头土脸但姿容尚不凡,便收留了他——但从他最近打碎的茶壶和盘子来看,他离再次无依无靠应该是不远了。
附近桥下住着一只流浪狗小黄,宋青玉喜欢夜里来到河边发呆,顺便把从客人那里偷来的剩饭剩菜喂给小黄。
“今天掌柜又骂我啦小黄……”宋青玉摸了摸小黄的头,他今天带了不少粉蒸肉出来,暗骂一声臭小子吃的比我还好。
“汪汪。”小黄表示了感谢。
“我要被赶出去啦,之后你就没东西吃啦……”
“汪汪。”
“你不吃东西就没魅力,没魅力的话没有小母狗喜欢你哦。”
“呜……”
宋青玉一下子笑了起来,不过笑着笑着便想起了自己的命运,几个月前,他被发现晕倒在洛阳到金陵的官道上,人们将他唤醒后,发现他手上紧紧地攥着一块玉,然后询问他,发现他除了记得自己要去金陵找一个叫王小红的女人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于是他被糊糊涂涂的带到了金陵,糊糊涂涂地开始独自生活,独自面对这个庞然大物。
“汪汪。”
“你是在问我怎么走到今天的吗?”
宋青玉抬起了头,想起来那个叫王小红的女人。
(三)
王小红这一个月过的并不开心。
要说原因,主要是因为她的年龄,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可依然待字闺中,每天外出看到街坊,都感觉在看恐慌的媒婆——她已经被金陵媒婆协会拉进黑名单了,原因是多次暴力对待相亲对象。
“姐姐好漂亮的,但是聊着聊着人家就飞出去了,搞不懂。”拄着拐杖的隔壁丝绸店公子回忆道。
“小红的力气太大了,俺的脸现在还疼呢。”面部肿大的对门铁器店未来继承者如是说。
王小红的爸妈眼看着周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伤残小伙儿,不免有点急了,他们立马对宝贝女儿展开了主题教育:
“王小红你是什么意思?你说你不喜欢王侯将相的公子,说他们身上太臭,来一个打一个;现在给你寻一些沾着人间烟火气息的孩子,你甚至打得比那些公子还重,你是想找个流浪汉嫁了吗?”
王小红说:“流浪汉?我就是喜欢流浪汉!”
她爸气不打一处来,想他老人家年轻时坐镇金沙盟,行事光明磊落,是江湖上远近有名的臭脾气,但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这一个月来,他腆下脸来去结交那些朝廷官员,这本是武林人士所不齿的,可王小红倒好,被强拖着才从家里出来不说,她还从见面就开始说着好臭然后把一直把鼻子捂着,桌对面的公子都是有教养家的孩子,一个劲的闻自己衣服,可实在什么也闻不出来。
他爸妈寻思着孩子的嗅觉不会出问题了吧,带他们去看了金陵最好的郎中。
郎中说:描述一下你闻到的味道。
王小红说:金钱的铜臭味。
当年王教头威震武林的碎山掌差点在当天重出江湖。
“好啊,你喜欢流浪汉是吧,你给我出去要饭,等你也成为了流浪汉,就会吸引流浪汉了,你不叫流浪汉,叫流浪妹,不对,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应该叫流浪姨!”他爸已经在说胡话了。
“看把你爸气的。”王小红的妈妈说道,她是个不败岁月的女子,在姑苏家的培养下长大,一颦一笑都极为优雅,可现在也急的皱起了眉头“你哥传书说立冬时回来,只有三个月了,他到时候带着芸芸回来,不得笑话你呀?”
王家就两个孩子,哥哥叫王小明,比王小红大一岁,跟王小红含着金钥匙出生不同的是,他从小就生活在寺庙里。在他十八岁时,受到不良读物的刺激,突然发神经要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实现他的大侠梦,王携不放心他的儿子,吩咐了自己的女弟子陈芸芸暗中保护他。后来陈芸芸传书写到:明虽毅勇,克服险难,然思家之情不可断绝,请归。
王携看到后就笑着对妻子说:这俩人好像成了。于是他们准备招呼他们回来,商量一下人生大事,这时第二封家书就寄到了:明得机缘,拜师于终南山下,芸愿往之以护其周全,师父师娘莫念。
王携摇了摇头,自家功夫他都不愿意学,小时候蹲个马步都嫌太累,这外面的绝学他又能坚持学几天呢?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王小明这一学就是三年,只有每此年节时才会回来,在第三年时他回到家和陈芸芸拜堂成亲,之后便开始云游四方。当时王小红才二十岁,看着穿着红袍的陈芸芸,眼里满是艳羡和未来的自己。
五年过去了,她每天除了练武还是练武,金陵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适婚人士都被她揍了一遍。
命运总喜欢捉弄人。王小红是个爱赌气的人,几天后,她真出去要饭当流浪汉了。在她被家里人发现并拖回去之前的这三天里,他认识了一个人。
他蹲在墙角,衣服破烂,低着头,面前放了个碗。
王小红问:你在干嘛?
他说:思考。
王小红说:你这就是在要饭啊朋友!
他抬起了头,王小红这才看到了他的样貌,但是当她看到这个男人的眼眸,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世上有这么一种人,就算把他脸上涂满了黄土,当直视其眼神,依然感受到他散发的魅力。
“嘿,这可不像是我期待的时刻……”她喃喃自语。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王小红还真觉得自己他妈的爱上了个流浪汉。
(四)
眼瞅着还有十几天就立冬了,宋青玉终于在昨天被“食为仙”开除了,这也没办法,再让他做下去店子就要因为买不起盘子和赔不起客人被烫伤的药材费而关门了,掌柜也是好心,就算在这种时刻也给他指了条明路:
“城北有河,其名‘卿秋’;河上有桥,其名‘清辉’;桥下天地者,生存之道也。”
“明白了。”宋青玉泪流满面“方寸之地,自成乾坤,掌柜是想让我悟透宇宙真理,自在而活。”
掌柜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让你晚上在桥下睡觉,白天在桥上要饭。”
就这样,宋青玉正式开始了流浪生活,所幸他相貌不差,把长发理一理露个脸,倒是有不少小姑娘路过时会赏些银两。这段时间,清爽的秋风逐渐夹杂了点凉意,宋青玉在桥下缩成一团时,把玩着玉佩,偶尔会思考人生。
我到底为了什么而活呢?
一个多月以前,他被人救起,什么都忘记了,除了两个名字,一个是自己的名字,一个是要去见的人的名字。于是他一到金陵就到处打探那个叫“王小红”的人。似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打探出来两条信息:
女的
暴力狂
宋青玉没空想自己为什么要找她,他感觉因为自己只记得这个,于是这事儿便理所应当地成为他存在的意义,说不定,她能帮她恢复记忆。他是在一家面馆找到她的,店小二指了指她:
“咯,就是她,王家千金,以往都是带一票小弟过来吃面,最近十几天有点反常,据说干啥都是一个人。”
“为啥?”
“谁知道呢,更年期吧或许。”小二打趣了一声,生怕她听见,匆匆离去了。
宋青玉看着她安静地吃面,任谁看其身姿都知道她练过武,周身散发出一种“老娘现在很烦而且我揍人很在行所以别他妈惹我”的气场。
但很遗憾,宋青玉没有捕捉到这种气场。
“你好,请问你认识我吗?”宋青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拍了拍王小红的肩。
人生本就是个不断学习的过程,忘记了不要紧,重新去感受就好了,之后的几秒中,宋青玉又多了一项“从背后拍肩结果被过肩摔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的记忆。
他回忆起这些事,感觉腰又有点疼,记得当时王小红看向自己的眼神非常的复杂,宋青玉没什么社会经验,他这样感觉着,她一定是认识自己。
“还挺漂亮的诶。”宋青玉红着脸,发出明明被打还夸赞着对方的危险发言。
我说……得再找她一次,再找一次。他站起来,下定了决心。
(五)
“你是……妖灵吧。”王小红面对着这个男人,最终还是讲出了自己憋了许久的话。
“什么时候发现的?”男人问。
“从第一次见面就发现啦,我们家有些秘密,我不能讲。”王小红看着他“我一直在等你给我坦白咧,没想到你一直不说。”
男人沉默了。
“妖灵又怎么样……”王小红嘟囔着“我还是喜欢你呀。”
男人诧异地抬起头,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存在是种错误,妖灵们外表与人类无异,他们融入社会,只为生存,可他不一样,他是真的向往人类的生活。他喜欢学堂的读书声,喜欢纸上那些方块之间的神奇造物;他喜欢街市上来人来往的喧哗,越是嘈杂的环境让他觉得越安全,他能从中感知到自己真的存在;他度过很多书,惊奇于书中创造出的人物、神话和那些可歌可泣的爱情。他喜欢太多东西了,他早就把自己当作人类来生活,可他总会在某个时刻意识到自己是只妖,是被人唾弃之物。
比如在十几天前,当他第一次抬起头看到王小红的时候。
书中常常描绘“爱情”,可他也不确定自己懂不懂爱情,只觉得和王小红呆一起,是件很不错的事;书中写“花似伊,柳似伊”,他深以为然。
他不敢说自己是妖灵,一是怕王小红感到害怕与厌恶;第二个原因更为重要,他感觉最近金陵城中不安分,有些力量在暗中涌动,让他害怕。
“你不介意?”
“不介意。”
“不害怕?”
“不害怕。”王小红眼神平静而有力。
男人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懂了什么是爱情。
(六)
宋青玉回到金陵了,王小红想到这里,感觉痛苦万分。
她意识到,从一个多月以前,身边出现了一批监视她的人,这些人乔装打扮成平民百姓,隐藏了体内的灵力波动,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终于查到我头上了吗。王小红心想,王家的秘密,似乎是被上面发现了。
她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一切都要跟往常一样。为了不连累他人,她必须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社会活动范围,以往一直跟着她吃香喝辣的小弟们被她呵斥走了,他们不理解;许多和她交情甚好的朋友发现她越来越冷淡、甚至干脆断绝了联系,也感到十分困惑,王小红别无选择,她很清楚那批人会做些什么,他们就像一群饿狼,对有关妖灵的消息如饥似渴,不择一切手段,漠视规则与道德。
而她最关心的,便是宋青玉,她必须装作不认识他。好在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应该不会有危险。离王小明和陈芸芸回来还有七天,当务之急,是要应付这些正一教的走狗。
“我绝对不能逃跑,我要留在金陵。”王小红暗念着,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七)
王小红和男人藏在桥下,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卸下伪装的眼睛。虽然她早就听她爸讲过,但亲眼看到这种纯黑的眼眸,依然感到新奇。
“别盯看了,我们都自身难保啦。”男人无奈的笑了笑。
几个时辰前,不知是什么原因,以往隐藏在城市中的群妖们纷纷卸下伪装,导致城中妖气泛滥,正一教随后展开了覆盖式的捕杀,当时王小红和男人正在河边散步,男人忽然浑身颤抖,灵力外溢,当下就拉着没搞清楚状况的王小红向桥下跑去。
“妖王出事了……”男人眼神飘忽,言语中透出迷茫。
妖灵之王,即为妖王;妖王崩,则群妖匿,在隐匿之前,它们会不受控制地向天空散发灵力,以示做对妖王的追悼与祭祀。
“是吗……”王小红思索着。
“你不害怕吗?”男人见王小红淡定的不行,不免有点奇怪“我感觉到有四名……不,五名除灵师在往我们这儿跑哦。到那时人家一来,利剑取我狗命,再你治一个‘包庇妖灵’之罪,牢里蹲个十年二十年的……”
“你还没名字吧。”王小红看着他,轻轻地说。
这不是人类专享的东西吗,我可以拥有吗?男人想。
“取名可是个难活儿,让我好好想想。”王小红边说话边在怀里找些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递到了男人手里。
“这是我奶奶给我娘,我娘给我的,没什么价值,就是一块普通的玉而已。现在把他给你,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就是希望你一直带着它。”王小红低着头说着,温柔的快滴出水来。
男人一下子愣住了。
王小红提高了音量:“你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王小红眉眼一弯,笑意溢了出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符,是她哥从远方所寄,非十万火急不可动用。黄符似乎事先灌注好了灵力,一展开便开始耀着金光。
“你看。”王小红笑着说,“正统的除灵师们所传承的力量本是柔和光明的,他们教化恶灵,净化罪恶,从不为了一己私欲、不分黑白乱杀无辜。”
男人突然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可他发现自己在那光的照射下,不能走动,也不能说话,他看着王小红,拼命摇头。
王小红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她将符纸往前推了推,那张闪着金光的纸一接触宋青玉便消散不见,随后”他的身体也逐渐变淡。
“别紧张,不会有坏处的,待会儿你的身体会在城外某个地方重现。妖王已逝,天下恐将大变,群妖疯狂之后便会封锁灵力和记忆,在失忆期间,就算是全天下最厉害的除灵师,也嗅不到你身上的灵力。对了,你现在名字了,名字是忘不掉的啦,当然如果你还能记得我就好啦,我会很开心的。还有呢……别回金陵了,世道艰险,正统崩坏,你的话……靠脸蛋应该很容易在外面生存吧嘻嘻。但是!你一定要在某一天想起来哦,你一定一定不要忘记我,别担心啦……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我哥再过几个月就要回来了,他很厉害的,这些坏蛋他打个响指就全解决了!”
“我会把一切都解决好,所以别担心我啦。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啊!取名真麻烦,决定了!”
她红着脸,语速飞快:
“你看准了,这座桥,这棵树,天上的云,地上的路;你记住了,我叫王小红,你叫宋青玉,我是人,你是妖,但我们绝对不是殊途;你听好了,他们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我不要什么江湖,你……就是我的江湖。”
男人的身体逐渐消散,视野也逐渐狭窄,他早就开始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只能看见王小红笑着念叨,但他总感觉自己知道她在讲什么。在他完全淡出天地之前,他看到王小红动了动嘴巴,声音从眼睛落入心底:
“我等你……”
(八)
不对,情况不对,宋青玉想到。
他打听到了王小红的住处,一路寻到了王府门口,本站在门外犹豫着,可发现有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门口。
它们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可走路的身姿无一不是练家子,最开始只是零零散散地在王府门口驻足观望,后来人数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已成规模,竟已在无形之中将王府包围。
宋青玉思考着,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一点——王小红有危险。
我为了什么而活?恍惚间,这个疑问又涌上心头。
说来好笑,他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她,而且之前还被她打过一次,面对这样一个危险又布满谜团的人,此刻他竟然下意识的出现了想牺牲自己为她争取逃跑时间的想法。
他摇了摇头,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找寻办法恢复记忆,然后生存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为了他人献身什么的,太扯了,现实中不可能出现。
正在他左思右想之际,门前的人群中缓缓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白色的道袍,眉眼间满是桀骜。他打了个响指,身后穿着百姓服的人们纷纷换上了跟他一样的衣服
果然,这些人有问题。宋青玉眼神一凝,已萌生退意。
男子拿出了一张黄金色的纸,上面似乎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与文字,周围人见状纷纷弯腰行礼,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紧闭的王府大门念着:
“天师令:金陵王府,勾结妖族,扰乱正统,不知恩泽。命除灵府刺史楚不疑携此令速往金陵查明虚实,若实,当按律缉,以报陛下。”
妖族?听到这个词,宋青玉的心中涌出强烈的波动,他本已准备掉头便走,不涉纷争,可现在脚一动也不动,不自觉地全身心投入到男子所念的话,如果他旁边有人的话,会发现他早已大汗淋漓。
男子语音刚落,一阵爽朗的笑声便从府里传出。
“天师令?哈哈哈哈,好大的手笔啊,我王家连跪圣旨的资格都没有吗?”
只见王小红从门内飞身一跃,立于府邸之上,她穿着一身红色劲装,长发束于背后随风摇曳,英姿飒爽,好不威风。
“还是说,楚大人,世间已无圣旨?”她看着那名叫做“楚不疑”的男子,语气极尽嘲讽之能。
“放肆!”楚不疑大吼“你这是诅咒陛下,罪加一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小红笑着摇摇头:“新帝刚登基,国号变动还未满一年,你们便忍不住了?啧啧,让我猜猜,天师快老死了?还是说他儿子撂挑子不干,急着找接班人?”
“囚徒,你可知罪?”楚不疑打断了她,沉声问到。
“知罪?”王小红本在房顶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电光火石之间,她下一刻冲了下去,拔剑刺向楚不疑,眼看着就要碰到他的脖子了,楚不疑从怀里摸出一把扇子,从容一挡,化解了这次迅雷的攻势。
“庙堂之上,你们操纵宫廷,祸乱朝纲,视皇家尊严如无物;江湖之远,你们监视万物,乱杀无辜,弃天地平衡如粪土,而此时此刻,你竟问我可知罪?”王小红恼怒,持剑连刺,可每次都被楚不疑挡住,一时之间,双方陷入了僵持。
“荒谬!三年前,是谁在天险中救出先帝,又是谁全心全力对其治疗,防止国家动乱?是谁放弃了闲云野鹤的生活来到朝廷只为天下民生,又是谁鞠躬尽瘁,容颜渐衰?是谁将除尽天下妖灵视为己任,又是谁牺牲生命,护得天地周全?”楚不疑将王小红击退,吼到:“是我们,是正一教,是伟大的天师!是我们驱尽了黑暗,给予人间温暖;是我们视百姓为娇弱的婴儿日日夜夜小心呵护,方有人间太平。我们带来了知识,我们带来了进步,可你们,不知好歹!你们将我们的善意践踏,把我们付出的努力打垮;你们勾结妖灵,帮助他们生存,妄言‘天地平衡’;你们妇人心肠,目光短浅,怎可知,天地大道?一个多月以前,妖王已被天师正法,我劝你拱手来降,天师定会从轻处理。”
刚刚连续的交手耗了王小红不少心力,她退到一旁,一边听着楚不疑的辩解,一边喘着气:“天地大道,好一个天地大道。我问你,陛下年幼,你们欺君罔上,手握世人生死大权,这便是天地大道?除灵术自古传承,本用来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却被你们却拿来排除异己,乱杀无辜,这便是天地大道?世间妖灵,便是乾坤灵气所化,他们无欲无求,不沾因果,而你们为了一己私欲妄将它们一网打尽,这便是天地大道?你们夺其机缘,毁其造化,诓骗世人,罪不容诛!这,便是天地大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家此时此刻就只剩我一人了!”王小红恶狠狠地说:“我或许会被你杀死,但你也做好掉胳膊的准备。”
楚不疑大惊:“不可能!王携和姑苏南呢?我们一个多月把金陵包围了,连只苍蝇飞出去都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楚大人。”王小红嘲笑到:“爹娘那边的事,估计快开始了吧。听,这天,要变了。”
“混账!”楚不疑大怒,他今天来的任务本是杀死王携和姑苏南,然后带王小红回去令有他用,所以之前交手多是被动,可现在盛怒之下,不再有顾虑,当下便发挥出全部力量。
那是一股磅礴到呈粘稠状的灵力,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状态下的楚不疑,杀死王小红只需要一击。
空气似乎凝结了,每个人都屏着气,一直在一旁观察的宋青玉感觉身体越来越热,异样的感觉在肺腑中胡乱冲撞。
王小红轻声说道:“没想到我是这么死的诶……感觉好差劲,不过为爹娘他们争取到了时间,倒也不错嘿嘿。”随后她流下了泪,沉默不语,众人皆以为她害怕死亡,但她只是为等不到某人归来而感到悲痛万分。
楚不疑拔出了剑,灌注灵力,随后剑刃向王小红飞去,她闭上了眼。
“我为了什么而活呢?”宋青玉轻轻的说。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双眼变得漆黑无比,他下意识地往王小红冲过去,失去的记忆与力量从云间深处向他奔涌。
他想起了一切。
(九)
人们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去年冬天仿佛刚刚结束,今年的立冬就又到了。
但今年的立冬给了人们特殊的回忆。就在七天前,王府突然被一阵黑烟笼罩,人们以为着火了,纷纷拿着水去救火,可闯进黑烟之后才发现里面不仅没有火,连一个人都没有。若百姓略有修为,他们就能感受到这里的灵力极为紊乱,必定发生过什么大事。
这股黑烟经久不散,几天后,从城外快马加鞭赶过来一批人,他们脸色铁青,看着装应是除灵府的人,他们驱走了黑雾,用三天的时间搜查了整座金陵城,但最终似乎没有找到想找的人,甩袖回洛阳。
金陵郊外的一个茅屋里,王小红正看着一块玉发呆,她眼睛红肿,似乎是刚刚哭过。忽然,她好像感知到了什么,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小红,我来晚了。”
一个对年轻男女缓缓推开了门,男人走在前面,他皱着眉头,肃杀至极。
“我都知道了,不会让他们成功的,我会报仇。”
“嗯。”王小红低着头,应了一声,忍不住抽泣着,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就是住不住的哭。
她不自然地耸了耸肩,起身披了件衣服,窗外的风比之前冷了些,或许是冬天要来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