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觉得她并不怎么样,很平常,很普通,丢到人海里肯定就找不出来了。
她还很没有幽默感,主要是她太认真了,我们都不敢跟她开玩笑,因为一开玩笑的话,总会虚惊一场,四月愚人节那一天,我们说晚上九点钟要交一篇五千字的鲁迅小说分析。她一脸茫然,以为是自己漏掉了这个通知,问清楚之后,马上就去写了。结果不到半天,她就完成了这篇分析,交到我们手里后,我们都愣了,但谁也不敢把真相告诉她。
很多时候我们觉得马马虎虎就可以了的事,她却做得一丝不苟,我们常常在暗地里嘲笑她:这人估计有点强迫症吧?
南方多阴雨天,空气潮湿,衣服不容易干,宿舍集体投票买洗衣机,当时只有她一人投了反对票,看到结果,只能是少数服从多数,她也就同意了。她很少用洗衣机,很多衣服她都喜欢手洗,我们只是以为她嫌洗衣机洗不干净。有一次,大冬天的,她的双手在水里泡的通红,像两根胡萝卜一样,我就忍不住问她,天这么冷,为什么不用洗衣机呢?她只是说,习惯了洗衣服,而且人不能活得太安逸,不然就容易飘。
大家对这事也没放在心上,一笑了之。像我们这种,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来到大学,好不容易解放了,当然要过得开心舒适些,正常一点的都不会这样去逼自己。她在我们眼里,就是典型的强迫症加自虐,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偏要把自己扔进一个艰难的处境了“烹炸煎煮”。
像她这种思想,与我们几乎是格格不入的,估计也没什么朋友,经常是独来独往的。其他人在宿舍聊天、化妆,只有她一个人默默地看《现代汉语》,手指在书页上跳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受我们的影响。
放假前的一个晚上,我们宿舍有三个人有课,另外三个人没课,大家就约着逃课去吃火锅,我们问她,你去吗?她摇摇头,说不去了,有课。其实这只是一门先修课而已,并不是很重要,但她还是坚持要去上她的课,这样我们五个人在外面疯玩了一个晚上。
我提前一点回宿舍,路过楼下那家饺子面馆时,店员正在打扫卫生,估计是准备收摊了。抬头,远远地就看见我们宿舍的灯亮着,白光从阳台的玻璃窗里透出来,打在楼前的几棵树上,只有风摇动叶子发出的沙沙声,里面很安静。我知道她下了课之后还在看书,便悄悄地上楼,想看看她一个人在宿舍里会干什么?
当我站在宿舍窗口向里望了一眼时,有些惊讶。只见她跪在凳子上,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拿起一瓶水喝着,眼睛还盯着书本上的字,书本旁边还有一个没吃过的馒头,她自己吃得倒是挺开心的。我开门进来,假装很惊讶的样子问她,你怎么跪在凳子上看书?她说,坐久了,累了,想换个姿势。我又问道,你现在才吃饭吗?我看了一下手机,此时已是晚上十点钟了。她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答道,嗯,放学晚了,大部分店都关门了,就随便买了几个面包填填肚子。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回来的时候,楼下那家面馆还开着门哩,只是有点小贵。我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有些事自己看在眼里,心里知道就好,人都戴着面具,戳破了反而会尴尬。
每次半夜起来,都看见她的台灯还亮着,隔着一层窗帘,也能依稀看到她灯下的身影,以及听到那细微的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里,不管什么声音,都会听得非常清稀。据说是社团的师姐交给了她一项任务——写一篇推文,我只知道她写了很多遍,改了很多遍,都不符合师姐的心意,估计这会儿又是在熬夜改稿子吧。
像我这样一个混日子的人,自然是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拼命,那么勤奋的。总有那么一些人,不被周围的人所理解,却依然默默地坚持做自己的事。也许别人眼里都是无意义的,他们却从中得到满足。就像西方的一句谚语所说的那样:世界上总有一半人,不能理解另一半人的快乐。
后来我们有一个国家贫困补助,要求交材料时,我无意间看到她的材料,这才了解到她家里的生活状况不好,上大学的钱也是贷款贷来的,她外婆瘫痪需要很多资金支持......此后,我就多加留意她的举动,找借口跟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她似乎不太乐意,每次点菜也只要一荤一素而已。我问她,有人跟你一起吃饭不好嘛?她红着脸说道,好是好,可是一个人吃习惯了,有人跟着,反而不太舒服。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好死皮赖脸地跟着她,也就不跟着她去吃饭了。宿舍里大家都喜欢买些零食互相分享着吃,但她就很少了,我们请她的时候,她只是拒绝。一个说话比较直的小刘就说,算了,人家看不上我们的东西,别拿去丢人了。我回头瞪了一下小刘,示意她不要这样说。
她听了小刘的话,眼里闪亮着什么东西,似乎是眼泪,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不,不是的。我只是怕一直接受你们的好意,以后还不清,礼尚往来的友谊才能长久。如果我一直吃你们的,可我又没有东西送给你们,这样我们的关系肯定是不长久的。并且我妈妈说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说完,她真的是一脸的委屈。
其他人也许不了解情况,可我不能责怪任何人。我把糖果放在她手上,拍着她的肩膀说道,没事,我们不用你还,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最好的姐妹。
时间还在继续,她也一样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一天她高兴地回来说,她成功地调到了社团的推文部。那晚我们一起去吃了一顿简单的饭,大家平均分摊,她应该是当晚笑得最开心的人了。我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得这样开心,希望世界以善待她,让她永远有这样的笑容。
她怀着一份少年时的热爱想入党,当时要入党都是要交很多材料的,尤其是要填很多材料,她很坚定地去做这件事。在奖项那一栏,我们大部分人都是空着的,只有她拿了一沓奖状证书,填得满满当当的,让我们艳羡啊。
也许默默辛勤的劳动总会有收获,总会有硕果累累的一天,她让我们看到了自己的渺小。我们一边羡慕她的成功,一边又不敢这样狠心地逼迫自己,犹豫着,迷茫着,同时也慢慢地走在人生的路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前进的速度,有人慢一些,有人快一些,只要一直保持前进,就是不辜负自己的人生了。
到深夜,月上中天,隔着床帘,她的影子在灯光下摇曳......
多么孤独,而又灿烂的影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