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大约四+岁,高高的个儿,可是已经象驮着阳台的柱像一样,有点驼背了。他那雄狮般的大脑袋,不时摆动着狮鬃般的火红色头发。宽宽的面膛,太阳穴很大,上唇镶着两撇象猫须似的往上翘的胡子,两颊长着浓密的黄毛,再加上一对近视眼,圆圆的,目光有点迷乱,使他那面相看上去更象猫了,但是鼻子的线条很果敢,嘴特别有人情味儿,高高的脑门,一副聪明相,上面布满了横纹,好象一块从来没有休耕过的庄稼地。最后,他那挺立在两条长腿上的肌肉发达的上身,两只象结实有力的杠杆似的健壮的胳膊,坚定的步伐,构成了这个欧洲人强健魁梧的身材,用冶金术语来说,他“不是拿铁汁浇出来的,而是千锤百炼地锻造出来的”。“拉法塔或者格拉齐莱的门徒,谁能从这个人的脑壳和面相上看出无可争辩的好斗的记号,也就是说,能够临危不气馁,粉碎重重障碍。此外,还能看出心地忠厚和追求新奇的记号,这种本能使人具有一种特别的气质,热爱超人的事业:但是相反的,却完全没有表示利欲熏心的隆骨,没有占有欲和贪欲。
要完成阿特兰塔号上的这位乘客的体态的描写,我们应该说明他的衣服又肥又大,台肩宽舒,他的裤子和大衣是那么肥大,’连他本人也给自己起了一个“衣料的死对头”的绰号,松松的领带,随便敞开的衬衫领子里露出一个强健的脖子,敞开的袖口里伸出两只血气旺盛的手。我们可以感觉到,哪怕是在最寒冷的冬天和最危险的关头,这人也是不会觉得冷的,——连眼里也没有一点寒意。
另外一方面,他一直待在甲板上,在人群里踱来踱去。
从来不肯停下来,正象水手们说的,总是“拖着锚赶路"指手划脚,对任何人说话都不用“您”,贪馋地咬着手指头。这是造物者一时心血来潮,创造出来但是接着就把模子毁掉的怪人中间的一个。
说实在的,米歇尔·阿当的精神面貌,对心理分析学家:
提供了广阔的研究园地。这个奇人永远生活在天生的夸张狂里,他的年龄还没有达到最高级形容词的地步,物体映在他的视膜上的体积特别大,因而产生了伟大的观念联合,他把什么都看得伟大,只有困难和人类例外。
再说,这人精力旺盛,是个天生的艺术家、才气横溢的单身汉,虽然说俏皮话不能象放连珠炮似的,却是个好狙击手,一枪击中敌人的要害。他和人争论的时候,不大注意逻辑,总是和演绎法做对头,从来不用三段论法,他有他自己的杀手锏。这是个好抬杠的能手,专门拿对方说过的话向对方当胸掷去,一击中的。他爱使出嘴和爪子的力气,替没有希望的案子辩护。
他的最突出的怪癖,是他常常象莎士比亚一样,说自己是“天下最无知的人”,口口声声说他看不起科学家。“这些人呀,”他说,“只配给我们记记打牌的分数。”总之,这是奇异的国度里的一个流浪汉,一个有冒险精神的人,但不是冒险家,一个冒失鬼,一个驾着太阳车飞奔的费顿,一个有一对替换翅膀的伊卡洛斯。此外,他敢于付出自己的生命,而且非常大方。他一头扎到疯狂的冒险里,放火烧船,比阿加多克来斯的兴致还要高,随时准备折断腰骨,结果总能双脚踏地地摔下来,象孩子们玩的接骨木木偶一样。
他的座右铭是“我有我的看法!”正象包卜的那句俏皮话说的,对不可能的事物的爱好是他的“主要的热情”。
但是,这个富有冒险精神的人,有优点,也有缺点!俗话说,不冒险就什么也没有。阿当时常冒险,可是也没有发财!这是一个无底桶,是个花钱没有底的人。再说,这人没有一点私心,热情不亚于勇敢,肯帮助人,有骑士风度,哪怕是他的最残忍的敌人,他也不会骂他“该吊死的家伙”,为了赎一个黑人,他可以卖身为奴。
在法国和欧洲,人人认识这位爱吵闹的有名的人物。
那个指挥法玛女神的一百个沙喉咙不停地谈论自己的人,不就是他吗?那个住在玻璃房子里,向整个的宇宙倾诉自己心头最隐蔽的秘密的人,不也是他吗?但是,他抡赵两只时弯,在人群里开路,把人撞疼,撞伤,无情地撞倒,也确实结了不少的仇人。
不过一般他说,大家都很喜欢他,把他当作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俗话说:“不是你的朋友,就是你的仇敌”,他虽然是这号人,可是大家却跟他交了朋友。每个人都很关心他那些大胆的冒险事业,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忧虑不安地追随着他。他们知道他太冒失,太大胆了:每一次有朋友想阻止他,告诉他就要发生不幸了,这时候,他总是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回答:“树木不着火,树林不会燃烧。”他不知道他引用的是阿拉伯的一句最美丽的谚语。
阿特兰塔号上的乘客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船上,他总是很激动,好象被心火燎得热血沸腾似的,焦躁不安,这倒不是为了他到美国来做的事情担心——他甚至没有去想它——而是受到他那火热的身体构造的影响。假使两个人能够形成鲜明的对照的话,那么,这两个人就是法国人米歇尔·阿当和美国人巴比康了,两人虽然在做法上不同,可是都富有冒险精神,自信心很强,天不伯地不伯。
大炮俱乐部主席望着这位使自己屈居次要地位的竞争者出神,但是他的沉思不久就被群众的“乌拉!'和“万岁!”
的叫声打断了。群众的叫声是那样的疯狂,他们对米歇尔·阿当本人的热情达到了那样激烈的程度,以致他和成千的群众握手,差点儿连十只手指也握断了,最后不得不躲到舱房里去。
巴比康跟着他走了进去,一句话也没说。
“你是巴比康吗?”米歇尔·阿当在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马上问道,听他那口气,仿佛是对一个二十年的老朋友说话似的。
——【从地球到月球】
法国科幻之父儒勒·凡尔纳|美国内战背景小说精彩描写片段欣赏:《从地球到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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