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 10 点整。
手机屏幕是亮着的，上面显示着与另一人聊天界面。最新消息记录是三天之前，两人约好了今晚九点视频聊天。
女孩儿叹了口气，放下手机。心里腹诽着，肯定又加班去了，那人忙起来，哪里还记得自己。正想着，手机响了。
“老爸邀请您视频通话。”
手机的另一头，正是白天，与她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
“对不起丫头！昨天夜班，有个病人的情况不太好，就忙到了现在。选专业是个大事，和爸爸说说吧！”
父亲带着愧疚的笑容出现在了屏幕上，神色间充斥着疲惫。女孩儿留意到了，那发红的血丝，和眼周的乌青。她一面听着父亲的声音，一面数着他鬓角新增的几根白发。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女孩儿陷入了沉思，正如其他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陷入了对未来的迷茫和不确定之中。
“要不你学医吧？和老爸一起，上阵父女兵怎么样？”
女孩儿下意识就想拒绝，她可不愿未来的日子像父亲一般日日以工作为伴。还来不及开口，就只见屏幕的另一端，父亲被一个小护士叫住了，交流了几句之后，面色逐渐变得凝重，当即套上那件刚被脱下不久的白大褂。
嘟——
视频通话结束。
二
女孩儿知道，父亲又有紧急情况，忙去了。她无奈，却也早已习惯。仿佛在她和工作之间，自己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所以，她很小的时候便开始自己上下学，自己给自己听写，检查作业，自己做饭，乃至有时候自己去找邻居叔叔参加家长会……
女孩儿有时候会想父亲当初支持自己出国上高中的想法是不是为了解除后顾之忧，好全方位投入工作之中。毕竟，那人连自己的初中毕业典礼都缺了席。
女孩儿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庄重的礼堂里，宣读了自己写的致辞。她站在台上，望着台下的人们。他们也注视着她，目光里带着善意。里面夹杂着或是羡慕，或是期许，或是鼓励，或是感慨惊叹。只是那群人中，唯独没有自己的父亲。若是他在，他此刻应该很骄傲吧。
读完了稿上的所有内容。女孩儿望着观众席间那个空着的座位，开口道：“老爸，我爱你。”
一时间，掌声雷动。
女孩儿在掌声之中走下了讲台，心里暗暗补充道：“哪怕，你听不到这句话。哪怕，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选择了病人，放弃了我。”
回忆不算久远，选择的结果却是惊人的相似。女孩儿闭上眼，听到了风声呼啸，没完没了。烦躁地睁开眼，却看到窗外的雪花，在夜空中，与寒风相伴着肆意飞舞。仿佛在嘲笑她的形影单只。
此时此刻，女孩儿居然有些想家了。她有些思念她的父亲，她的家乡，她的祖国了。
让人悲伤的是，此刻她的祖国正陷于危难之中。前些日子，她刚得知，疫情向祖国的土地袭来。一开始，大家似乎还不以为意。可猝不及防的，一人接着一人地感染，确诊，甚至死亡。一座又一座城市，接连沦陷，封城……
确诊人数成百上千的增加，衬得治愈人数愈发的零星。
大家正面临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叮——
又是一个关于医护人员确诊的新闻推送。女孩儿放下手机很是担忧惋惜，却又暗自庆幸那个感染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她知道，这个想法有些自私，可是她自问做不到父亲的大爱无疆，她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亲人罢了。
那一刻的她，怎么能料到未来的猛烈暴击。
三
几日后，女孩儿得知，父亲的医院成为了S 市的定点医院。这个消息让她慌乱担忧，她有个不好的预感。因为她实在是太过于了解自己的父亲。她知道每每在这种危难时刻，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您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她不敢点开看里面的内容，不愿面对那个让自己担忧的答案。
深呼吸之后，女孩儿还是打开了页面。因为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自己的行为似乎无法逆转注定会发生的事，也更无法左右那个人的决定。
上面是一张新发来的图片。一个被防护服裹得严严实实到难以辨认的人朝着镜头摆着剪刀手。可女孩儿知道，那人正是她的父亲。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紧接着，女孩儿收到了父亲发来的一段话：“丫头，老爸要去一线抗疫了。你在那边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老爸爱你！”
哪怕早有预感，女孩儿还是对他大公无私的决定，带了几分怨。他的心里承载着作为一个医者对患者的慈悲，一个“抗疫战士”在危难关头大无畏的挺身而出。哪怕，在一个隐秘角落，会想到女儿的忧心忡忡，战战兢兢。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女孩儿终究是咽下那句已经到嘴边的抱怨，回复：“出来之后告诉我。”
消息发出了很久很久，却没有收到一条回复。
放下手机，刚刚被强压下来的怨和怒又蹭地一下冒了出来。她真的无法理解父亲的执拗。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摇醒他，让他知道，他所心心念念，放在第一位的病人们，根本不值得他如此多的牺牲！那群人根本不会感恩他兢兢业业的付出，只会斤斤计较花出去的金钱和最后的结果。
那个不堪回首的记忆，好似刻在了她的心里那般，挥之不去。
四
那时候，女孩儿年纪尚小，不过在读小学二年级而已。
那天放学，女孩儿来医院找父亲。医院门口，占满了乌泱泱的人，他们举着杀人偿命的横幅，朝着医院的门口大吼大叫。安保也已经在努力阻止，却依旧压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哪怕已有人报了警，那群人却依旧毫无退却之意。
不一会儿，他们便冲破了安保人员的屏障，向医院大门一拥而去。医院本就人来人往，人多口杂。一时间陷入了混乱。女孩儿听见他们高喊着父亲的名字，一边喊一边谩骂着。他们摇着每一个路过的医护人员，喋喋不休地询问父亲的去处。女孩儿怕极了，想到父亲身边，躲起来。却也气极了，她无法容忍这群人不分青红皂白的羞辱和谩骂，很想冲上去和他们一争一二。
女孩儿一路向父亲的办公室走，只希望早点碰上他，让他藏好。
可是好巧不巧。她正好撞上奔跑着将病人往抢救病房里推的父亲。一个对视，千言万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