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生没忘记小江的嘱托，对父亲一说，父亲一拍桌子道：“这事校长说了算，愿意出钱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不用麻烦你舅舅，过了年我自己去找校长。”父亲在城市里工作了两年，胆识世故都长进了。父亲渐渐褪去了农民的朴实本色，再说他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农民，谈笑间有了暴发户的风度。

这一次过年又让慧生发现长大的一个坏处，即过年越来越没劲。以前以为城市里的人把自己关在笼子里，所以不热闹。农村也一样，初一响响鞭炮，然后就没声音了。即使偶尔有声音，也是小孩们的摔炮。

遥想住在农村时，从大年二十九开始，小河两岸，隐隐山野，漫漫平川，都会响起时大时小的鞭炮。到了大年三十，鞭炮犹如激战中的枪声，轰轰烈烈响它半个多月，痛快地发泄出过去一年的憋屈郁闷。

父母不放过任何一笔生意，慧生和弟弟陪奶奶去新居。奶奶一到新居，乘电梯不适，说晕得很。一进屋，被豪华的气势所震撼，看地板闪亮干净，一时不敢进屋。

弟弟人小灵活，先进屋找了一双拖鞋，奶奶脱鞋进屋，到处张望。以前读《红楼梦》时，刘姥姥进大观园，刚进去时诚惶诚恐和后来挥洒自如的样子，想象了无数遍，觉得刘姥姥真是可怜可敬。奶奶也跟刘姥姥一样，摸着墙纸的花纹，说：“这墙上真好看。”

慧生不想说话，只是保持微笑。奶奶兴致勃勃，看完厨房，看卧室，慧生把灯光开关了两下，灯光的色彩也变幻了，奶奶张嘴结舌，连连称奇。望着宽大的床，奶奶摸了摸华丽的棉被。转到客厅阳台，往下俯瞰，只喊头晕。

陪着奶奶看完这些东西，慧生有点累，一屁股歪在沙发上。奶奶不坐沙发，说自己的裤子脏，找了个小凳子坐着。她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满脸岁月沧桑，感叹道：“这是我儿子的房子啊！”

奶奶此叹入了耳，慧生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后来一想，此感叹之言竟慢慢升温，最后犹如开水，暖的慧生里外滚烫，几欲掉泪。弟弟不识愁滋味，精精有味的看着电视。慧生实在忍不住，借口上厕所，轻声地让泪水落下来。

大人们过年真不轻松。母亲就没歇着，准备各种菜蔬，收拾房间，把地板擦得更亮。奶奶看着母亲忙前忙后，想搭一把手，母亲怕奶弄坏了东西，让她歇着。父亲每逢过年时就夸耀自己的厨艺，说自己随便就可以弄几个蒸菜炒菜。

平时也就罢了，母亲正在做饭时，父亲也大声对儿子唠叨，母亲就把手一擦，道：“你那么能干，那快来帮帮忙。”

父亲立即笑道：“那还是你做得好吃些，你快做，你快做！”等母亲做完，父亲尝了一口，又嘴贱：“你这个没我煮的好，我刚刚该上灶的。”

母亲哭笑不得，慧生批评父亲道：“教你做不做，现在你自己夸自己，还是少说两句。”父亲不再说了，只是加紧夹菜往嘴里送。

初一不出门，从初二开始就走亲戚，城里亲戚有两个舅舅，初二大舅舅，初三小舅舅，三天年就像小时候吃得的水果糖一样转眼就没了。可喜的是时代在进步，准确的说是慧生的家庭在进步。亲戚走完了，走朋友。父亲的朋友多了，那些生意有往来的，都上门去拜年，还带点粉条腊肉猪腿之类的做礼物。

拜完了朋友就要开门做生意了。奶奶也回去了，慧生照旧送她。母亲早就期盼奶奶回家，住了十多天，洗了两次衣服，母亲私下对慧生怒说：“这个老妈子的衣服死难洗，还有臭味，我都快洗吐了。”

父亲托舅舅找了找了校长，说了小江进城读书的事情。校长说没什么问题，只是钱必须一文不少交齐。小江的父母向慧生的父母学习，为了小江读书大业决定交钱。终于，小江也可以进城读书了。

新年一过，万物复苏，在新年的逝去的惆怅中，小城又热闹开来。最惆怅最热闹就是学校，一群群学生的兴奋喧闹驱散了周围残存的寒冷，谈话的内容都是假期去哪里玩了，得了多少压岁钱，最重点是假期不够，还没玩痛快，都是极其想说的废话。人们常说，夫妻之间常用废话来滋润感情，其实同学之间也是如此。只是教室里少了一景，没了补假期作业的人。老师都不怎么检查假期作业，这与小学初中大不一样，作业收都不收，就像古代名士不谈钱，都潇洒得很。忽然想起那次初三的交白本事件，慧生只觉五脏发热，独自嗟叹不已。

王倩走进了教室，慧生一眼就看见了她。过了年她出落得更好看了，人也蹿高了一截，白皙的脸更白了。慧生向她走过去，她急匆匆奔赴教室后桌拿了块抹布，对慧生说道：“刚刚进楼梯时，碰见老黄，说这学期值日从我这里开始，让我打扫清洁。”第一天就轮到她值日，她拿着抹布，一块玻璃一块玻璃擦着。慧生也去找了一块抹布，帮她擦。班上的人全都笑看这对情侣，口哨引得早归的鸟儿只扑窗户，搞得教室如原始森林一般。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很快就快擦完了。再剩下最后一块玻璃之时，不料一人大叫一声：“老黄来了，快回座位。”

慧生立即扔掉抹布回了座位，留下了那块玻璃给王倩独自擦着。

老黄如去年一样讲道：“过了年，又大了一岁，要快速回到学习的状态中来。这一学期要把新课上完，高三一年都会用来复习。因此任务很重，你们要加倍努力学习。”如老黄这般的老教师都以为这样讲能提升士气，所以年年这样讲一篇，其实这些官话句子最消磨人心。果不其然，他滔滔不绝之后，原本活泼开朗的学生马上如吸了毒品一样萎靡，哼哼两声，实在郁闷不过的打打呵欠伸伸腰杆。

所有不高兴的人中慧生最高兴，毕竟王倩回到了身边。每天除了紧张的学习之外，就是和王倩拉拉小手，说说情话。王倩向他说他爸爸管她越来越严了，“现在居然给老师打电话问情况，我小学初中时他是问都不问的。”

慧生想自己很早就这样了，道：“没事，离高考近了，关心成绩很正常，我爸也经常打电话问。”

王倩道：“最重要的是他对我说，高中不要谈恋爱，好好考个大学，千万别影响前程。”

慧生紧张道：“你爸爸发现你谈恋爱了？”

王倩笑道：“没有，他只是说说，说谈恋爱对女孩影响很大，男孩子没事，叫我好好考个大学。”

慧生发现自己失态，立即调整过来，问道：“你的成绩一直很稳定，我都羡慕不已，你是怎么做到的？”

王倩哼哼两声，道：“那是我的状态稳定，不去做那些难题，但简单的题都保证做到，差不多就这样。”

原来如此，自己时勤时懒，那些难题有的会做有的不会做，分数高低就要看人品了。王倩虽然进不了前几名，倒也能不后退，不至于惊心动魄。可要自己像赵龙霖对学习抱着火热的爱，一天都埋头于书堆，想想就觉得跟学董存瑞去炸碉堡一样，想想而已。赵龙霖现在已经达到了佛家的忘我境地，班上的纷纷扰扰就在身边，他却如老僧入定般心无旁骛地研究经书。

到了现在，一天到晚都是上课做作业，音乐课美术课从课表中消失了，音体美三兄弟只剩下体育。体育课也水的很，那老师就集合一下，然后叫学生自由活动。然后几位体育老师就自顾自的去玩了，打篮球踢足球羽毛球等等，打羽毛球都是男女双打，一边锻炼身体一边调情，这样在有限的时间里可以达到强健体魄与谈情说爱的双重目标。

女同学们三三两两一起出去买吃的，买明星杂志，边吃边看。慧生就带着王倩逛校园，其实整个校园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了，可是慧生就是觉得很开心，王倩也是脸上带笑，她轻哼着王心凌的歌《睫毛弯弯》。

我 / 心砰砰跳跳

灵魂快要出窍 / 这感觉真好

oh~你/ 对着我微笑

温度越来越高 / 怎么办才好

眼神躲猫猫 / 小鹿在乱跳

心情荡秋千脸上红频果

Baby 你是谁

为什么我变成胆小鬼

好喜欢你却说好久不见

明明才见你一次面

睫毛弯弯 / 眼睛眨眨

话说到嘴边怎么会转弯

你的微笑 / 像月弯弯

气氛好浪漫/ 需要你陪伴

睫毛弯弯 / 眼睛眨眨

心动的世界变得好好玩

来玩风吹 / 吹什么

吹一见钟情的人

她唱得真好听，慧生不禁手舞足蹈，拍手鼓掌。唱到高潮处，慧生也跟着唱，“眼神雾蒙蒙笑，在乱跳，心情荡秋千脸上红苹果”，唱一句全跑调，两句下来就彻底不行了，王倩大笑起来，一笑就如同刹车坏了不能停止，最后喊自己肚子疼，半蹲在路上望着慧生笑。终于，王倩说自己起不来了，要慧生把拉她起来。慧生伸手拉她起来，走了几步她又蹲下，又笑着让慧生拉她，慧生知道她是故意的，可依然高兴地伸出自己的手臂。

如是十几次，游到学校的超市，慧生扔下王倩跑进超市，拿出零花钱买了两杯奶茶，钱是他早餐中省下来的。他拿着奶茶递给王倩，王倩不接，打趣问：“你可真是有钱啊！”

慧生心慌道：“早餐钱。”

王倩不高兴道：“不是说早餐一定要吃吗，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慧生每次吃早餐都作呕，因此把王倩的话早忘了。他不想说自己的毛病，于是说：“早餐吃了的，用不完省下来的。”王倩接过奶茶，那脸色明显是不相信。

她喝了一口道：“我们以后早晨约定个时间，你来接我，我们一起乘车到学校来。”说完狡黠地笑着。

慧生明白她的用意，他不愿更不敢拒绝，愉快的答应了，“行，每天七点就在实验小学门口会合。”

王倩动脑想了想道：“提前二十分钟最好”。一句话就将愉快这样转为痛苦，慧生每天睡到六点四十才醒，收拾个十分钟才出门。从家里走到小学门口就要十分钟，而且自己肯定要提前到，让王倩在灰蒙蒙的晨空下等他，想想就不忍，如此就得少睡半个小时。

什么事都好说，让他这个睡虫少睡觉，这可是要命的事。慧生犹犹豫豫道：“就七点吧，太早了也无聊。”

王倩坏笑着说：“你要早睡早起，要养成好的生活习惯。”慧生感觉她这是在管自己了，以前看前辈们恋爱也是如此，都追求生活中的同步同调。那电视里就更夸张，男女主人公哪怕迟到一分钟就要闹一场风波。

慧生惧怕爱情海洋里的风暴，他慢吞吞道：“那…那我就早点起来吧。”就如那抠门的地主老财，别人借他钱，他死活不愿意直到最后关头才松口一般。

王倩不是借钱的人，不高兴道：“不行就算了，那么勉强也没意思。”边说边斜眼看着对面，对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弯死水池塘。

慧生如同得到军令，立即说：“没问题，没问题，你千万别生我气啊。”王倩不言，继续看着池塘。

慧生说了千百句好话，不见成效。慧生最后真着急了，说：“你要是不理我了，我就只有跳进池塘了。”

王倩转头看着慧生，眼神不屑，道：“你又吹牛，上次翻栏杆，这次跳池塘，你就不能玩点新花样？”

慧生见她不信，两腿一蹬，跳上池塘外的水泥桩。王倩大叫一声，伸手又把慧生的后背抓住。慧生重心不稳，仰后摔倒下来。好在这次王倩没松手，上身没挨地，膝盖却重重与大地来了次亲密接触。慧生只觉得膝盖酸疼无比，好久没这么疼了，心跳加快，仿佛有一只手在捏着它收缩。慧生肯定膝盖肿了，过了一会儿那酸没有了，只剩下疼。他蹲在地上不起来，王倩蹲下帮他查看伤势，她急的似乎想哭，慧生哭笑不得说：“这下你着急了，现在我已成伤病员，你看怎么办？”

王倩不知所措，只是着急望着慧生，急促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慧生觉得真舒服，笑道：“你慌张担心的模样，真是好看。”说完情不自禁，笑得表情有点夸张。娴静美丽的淑女自然魅力非凡，经常让男人一见钟情，没见《诗经》里赞颂的都是淑女。不过看着此刻的王倩慧生认为淑女心慌的风采那也是很有风趣的。

王倩猛然站起来，脸色阴晴不定，犹如猪八戒使出变化法术一下不能到位，几经变幻，最后担心变成生气，甩下慧生往教学楼走。

慧生在后面叫她，王倩只是不理。慧生试着站起来，疼得汗珠直冒。掀起裤脚，厚厚裤子褪不到膝盖。他恨不能立即脱下裤子看看伤势。可四下看看周围走过的人，他们都下意识留下注视的目光，脱裤子的念头一闪而过。

王倩走到拱桥处，回头看着卢慧生。一步一步像个受伤的鸭子，跛着腿朝她走去。王倩快步跑过来，搀着他走。

小山上的桃树吐粉红，柳条抽新绿，池塘里浅水处还有几只归鸟在散步寻觅。两人沐浴在春天的温暖阳光里，依旧寒冷的风吹起王倩的香发，有几丝飘到慧生的脸脖上，香得他内外皆酥醉。走着走着，腿舒畅了些，已能独立行走。到了楼下，王倩松了手。慧生正觉享受不尽，笑道：“你怎么不扶我上楼？”

王倩用手擦着脸道：“我汗都出来了，你还是自己走上去吧。”说完一溜烟就跑走了，任由慧生在下面喊了几声。就在慧生产生失望之际，没想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冒出来，“你在这喊鬼啊，大呼小叫的，这是教学楼！”

吓得慧生一跳，原来是黄兵，自从慧生和王倩爱情公开后，黄兵就少跟王倩一起了。黄兵看眼前情形，当是以为两人吵架了。她毫无城府，喜形于色大叫出来：“哇，你被抛弃了，真是太好了。”

慧生无名火起：“你这么幸灾乐祸，我倒霉与你何干！”在他看来黄兵从来就对他有意见。难不成这个假小子真喜欢女人，慧生抢走了她心爱的王倩，以至怀恨在心。

黄兵伸长脖子接着讽刺：“我就是看不惯你！你想怎么样？”慧生气得只想动手给她两个嘴巴，气血上涌，正要发生不测之际，王倩的声音从空中落下来：“你们吵什么？”

黄兵生气道：“吵，我看你男朋友还想用暴力呢？”说完留下两人上楼进教室了。慧生走上去，王倩问道：“我在走廊等你，你们干嘛这么大声。”

慧生道：“你这个闺蜜嫉妒咱们，出言真难听。”

王倩正色道：“她是我闺蜜，你是我男朋友，作为男人你应该大气点，以后不准你跟她吵架。”慧生很不满，但望着王倩认真样子，勉强点点头。

点完头后，慧生不甘心，就像被逼着做了本不用做的作业一样，忍不住发牢骚，“你以后别跟那个假小子一起玩了，玩多了你要是也跟她一样就不好了。”

王倩的眉梢上扬，学着武侠剧里女侠，道：“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请恕小女子不能从命。”慧生无奈，独自生气。他气得下午饭都没吃，只在内心默默安慰自己，祈祷她们将来一定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