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虫》卞之琳
可怜以浮华为食品,
小蠓虫在灯下纷坠,
不甘心淡如水,还要醉,
而抛下露养的青身。
多少艘艨艟一齐发,
白帆篷杆倒于风涛,
英雄们所求的金羊毛,
终成了海伦的秀发。
赞美吧,芸芸的醉仙
光明下得了梦死得
也画了佛顶的圆圈!
晓梦后看明窗净几
待我来把你们吹空,
象风扫满阶的落红。
1937年5月
相传海上有殸耳国,为追求世上最好听的声音,国人寻访鲛人、鱼妇,最终找到了魇。魇对他们说:我的声音能杀万物,我若高歌,你们举国皆亡。那些国民却表示死也甘愿,于是魇为他们放声高歌,世上再无殸耳。
为追求声音失去性命,甚至灭绝种族,不论放在今日或往昔,都会被认为是不可理喻。以浮华为食品,甘愿放弃青草露珠养育出来的肉身,在狂欢中扑向灯火而亡……和那些不甘心淡如水,还要醉的小虫比起来,两者都像是梦中的醉仙。生命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判断一个人是否死得其所,也许现有的准绳都不是答案。卞之琳看待小虫的态度,理智但不冷漠,他不回护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却也不批判它们非“左”的人生选择,他赞它们是“芸芸的醉仙”——仙人,却是芸芸的灰色。
“光明下得了梦死得,也画了佛顶的圆圈”,如果有人能看到日出时陈白露的尸体,我想她的头上也会有一层光圈——死于光明下的梦里。次日明窗净几,狂欢者的失身散落一地,诗人依然不哀悼、不歌颂,只是轻轻拂扫,像风扫过满阶落红,这样智性但不失慈悲的思考,是我很欣赏的。
荐诗/ 弯刀 190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