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风雪中,送葬的队伍艰难前行。
由于雪大路滑,殡仪车开不进村,棺材全靠人抬,村里年轻人多数外出打工,留在村里的多是老人和孩子,抬棺材的汉子大多也已五十开外。他们走在队伍最前列,一脚踩下去,脚没进雪里,鞋面沾满了雪,早已湿透,身上却在冒着热气。
白老三走在最前面,脚越来越沉,脸色潮红,脑门儿上腾腾冒着热气,却说啥也不肯让别人替换。
他的思绪早已飞回了两年前,那时老王的身体还算硬朗,谁能想到,好好的人儿,说没就没了呢。
“嗯,小崽子瞧着不赖。”老王接过李四递过来的烟,另一只手掰开小牛犊的嘴,看了看。
“牙口不孬,怎么也得值这个数。”他伸出手,冲着白老三比划了一下。
同时,猛地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缓缓将口鼻包围,黝黑的脸庞上刀削般的皱纹,在烟雾缭绕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好,就按二叔说的,成交。”看李四也没异义,白老三掐灭手里的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人民币,一张一张地点给李他。
二人结完账之后,老王的烟也抽完了。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别着的旱烟袋,眯缝着眼,寻思着一会去买点烟叶,烟卷虽方便,但他还是更习惯抽旱烟,劲儿大,过瘾!
“二叔,您的辛苦费。”李四离开后,白老三把一张五十的纸币塞到老王手里。
“嘿嘿,好!眼看晌午了,要不跟俺回去喝一壶去!”老王小心翼翼地收好钱。
“好啊,俺今儿带了下酒菜来。”
“俺去买点烟叶,你等俺一下啊。”年近八十的老王,一阵风似的钻入人群,不见了。
再出现时,他手里提溜着两个塑料袋子。
“二叔又买啥菜了,俺都说带了下酒菜。”
“没啥,就是点小菜儿。”
老王和白老三是世交,白老三的老爹和老王是几十年的交情。
白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是老王家的常客。
白老爷子常常跟儿孙说的一句话就是“咱们家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老王叔,没有他当年的仗义出手,就没有老白家啊!”
白老爷子去世后,往老王家跑的就换成了白老三。
老王无儿无女,年轻时有过媳妇和女儿,都在大饥荒时走了。几十年来,一直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老王有两个绝活:看牲口和接骨。
早些年,老王帮人介绍牲口买卖也不肯收钱,顶多喝顿小酒儿,接骨就更是义务劳动,只是乡亲们心里有数,逢年过节,都会表示表示。
这几年,老王做不动地里的活儿了,没了收入来源,才同意白老三的提议,帮他做掮客,收点费用。
白老三开着三轮车,载着今天刚收的牛羊,和老王一起回到家。
老王拿出钥匙开门,却在门口发现两个塑料袋儿,打开一看,是两双新布鞋,千层底,针脚细密匀实,另一个袋里装着些吃食。
“准是杨小七这孩子拿来的,上回他歪了脚,来找俺,看到俺脚上鞋子破了,就问了俺穿多少号的鞋,说回去让他媳妇给俺做一双新鞋来,这孩子......”
“哟,老王回来了。”对面的李大娘打开门,探头出来打招呼。
“刚才有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说是杨家庄的,今儿趁着赶集的空儿,给你捎来点东西,他急着家去,让我帮着看着点儿。”
“老嫂子,麻烦你了。这些吃的,你拿去吃吧。”老王从塑料袋拿出些水果,递给李大娘。
“跟俺还客气个啥劲儿。。”李大娘摇得像拨浪鼓,一头白发也跟着晃。
“俺这牙都掉光了,咬不动,拿去给孩子们吃。”老王把几个苹果塞到李大娘手里。
就在白老三快要虚脱的时侯,终于到了墓地。
他收回思绪,看着那个砌好的大坑,“二叔,您老走好。您又可以和我爹一起喝喝小酒吹吹牛了!”
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鼓乐吹打,乡亲们默默地把老王下葬,有几个平日关系要好的好伙计,也在儿女的搀扶下,赶来送他。
“老伙计,你先走一步,在下面等着我,改天相见,咱们还要大醉一场!”老李对着砌好的坟头,像是说给老王,又像是说给自己。
转头又对扶着自己的儿子李四说,“四儿啊,记得每年寒食,来给你二叔烧个纸。”
李四点头。
“二叔,您放心,我每年也会来给您烧纸的。”白老三对着新起的坟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