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我和表妹只相差6天,但从小我们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这点在外婆身上表现的尤为明显。外婆是表妹的亲生奶奶,但外婆对表妹不待见,经常责骂忽视她,冬天让她洗碗,那会儿农村没有天然气、自来水打开冰冷冰冷的,表妹一到冬天手上全是冻疮。

        因为表妹是二胎,而且是女孩。表妹上面是我表姐,据说表姐刚生下来时,外公外婆就让我姑姑再生一个,对了,写到这,不得不说一下我们家复杂的亲属关系,我的姑姑就也是我的舅妈、我的姑父是我的舅舅,也就是说,我妈妈的哥哥和我爸爸的姐姐结婚了。所以我们是亲上加亲。对于我表姐表妹的父母,我一般喊大姑姑和舅舅,按照更亲近的称呼来喊。当初大姑姑怀我表妹时,偷偷去村卫生院查了B超,医生说是男孩。当时大家都很开心。那时候大姑姑在村委当会计,那个年代算是吃上公粮了,是一份体面且上下班便捷的工作。而当时88、89年,正是JHSY最紧的年代。所以,可想而知,我表妹的出生能有多么不易,同时,发现生出来又是女儿时,家人有多失望。而表妹就是在家人的失望和不待见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

      关于我大姑姑和JSZ斗智斗勇,最后相对顺利生下我表妹的故事。也可谓曲折非常,逢年过节家常唠嗑,我奶奶总能兴致勃勃讲个把小时。不过,我奶奶是一个非常喜欢夸张的人,举个例子,有一年我回家,我奶奶说我堂弟获得了校园歌唱比赛第一名,后来我当面问我堂弟,我堂弟说比赛还没开始呢,奶奶瞎说。不管怎样,我就按照我奶奶说的写下来,总有三分真实吧。

     话说我大姑姑发现怀孕后,就从村委辞职了。蜗居在家,后来还是被人举报了。JSZ的工作人员上门“抓”我大姑姑,她东躲西藏。有一次去隔壁镇我奶奶的弟弟家,没住几天,JSZ的人上门“抓”人,我姑姑藏在茅草队里,JSZ的人查询的非常仔细,从她身上踩过去,我姑姑愣是一声没坑。后来好不容易我表妹出生了,我外婆听说是女孩,说了句“赶紧扔扔掉”,我奶奶不肯。(此处我是奶奶的版本,我外婆的版本与此相反,外婆说是我奶奶说扔掉,她坚持留下。)恰好我奶奶的侄子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就把我表妹送给了他们。他们满心欢喜,真心实意的对表妹。

      开头说到,我和表妹差6天,我是独生女,虽然我奶奶重男轻女思想也很严重,但是我父母情感挺好的,他们在我出生之前就说好了,生男生女都喜欢,就只生一个。所以我的出生,大家都很开心,连同我外婆也是,在同辈的四个孩子中,尽管还有个表哥,但她最喜欢的就是我。所以有时候,父母的态度,也能影响祖辈的态度。我妈妈是小女儿,在娘家做的月子。我大姑姑也在坐月子,不过是空月子,因为表妹已经送人了。估计是能听到我的哭声,或者看到到我妈妈生完孩子被人照顾关心,产生了落差。大姑姑在家天天以泪洗面。

      没办法,在一个月后,我奶奶又带着我大姑姑去接我表妹。当时,那户人家不肯还,因为没想到会要回去,所以真当自己的女儿进行养的。而且,还给她上了户口。后来,我奶奶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抱回了我的表妹。回来后,很快,计生站的人就来了,当时说要罚款六千。但当时是1989年呀,普通农户哪有那么多钱,所以当时计生站的人把家里的桌椅板凳,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因此,亲戚们打趣,给我表妹取了个小名,叫“六六”。

      说起六六,她小时候确实过的比较可怜。她有一个亲姐姐,还有一个只比她大6天,形同双胞胎的表姐。她在满怀期待中出生,却在失望失落中长大。小时候,我长得比较可爱,圆圆胖胖的小脸、超级大的眼睛、童花头,走到哪里都被夸。相比之下,表妹就有点像一只丑小鸭,在我旁边被衬得黯然失色。小时候,我的字也写得不错,学习成绩也算比较好。有件事,是妈妈后来和我说的。妈妈回娘家,有次看到表妹在写作业,说了句“字写得不错,但是没有豆豆(也就是我)写得好。”表妹马上脸就不开心了,从此以后每天早晨五六点钟起来练字。小学时,我几乎每年都有三好学生奖状,我开心的和所有人分享。忽略了没有奖状的表妹,承受的是怎样的压力。大概三四年级的时候,表妹和我说,有年期末回到家。外婆带着严厉和责备的语气问她,“三好学生奖状呢?”表妹转头就跑走了。 

     有一年过年吃年夜饭,表妹拿勺子,不小心把一个陶瓷勺掉地上了碎了。我外婆大声骂表妹,后来舅舅听不下去了,说一个勺子就两毛钱,大过年的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外婆才作罢。

     小时候我长得比较好看,当时的社交很流行去舞厅,大人带着孩子去舞厅觥筹交错。大姑姑和舅舅作为时髦人,也参加了。那时候他们嫌自己的两个孩子都长得没那么出众,所以带我去了。他们还嘱咐我当晚要喊他们爸爸妈妈,我记得那天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红红绿绿的灯光,瞧着很多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喝着饮料、吃着零食很快睡着了,回到外婆家已经是半夜。这件事我从来没和别人讲过,但在前几年有次和表妹闲聊时,才发现她居然知道。她觉得很委屈,自己的亲生父母居然出门都不带她,还要带别人家孩子去充面子。

    小时候,包括我大姑姑在内,都觉得表妹是一个很容易生气的人。常常我们在饭桌上正常的吃饭,表妹不知道因为哪句话,就自己一个人去厨房生闷气了。出去玩也是,常常看她一个人走,离我们远远的。

     后来,慢慢长大。中考,我考上了我们那边的一个重点高中,表妹去了苏州的一所技校。中考后,亲戚向我道喜,表哥表嫂请我吃肯德基全家桶。那一年暑假,我神采飞扬,憧憬着自己的高中生活。对于表妹的种种,我没有太在意。毕竟当时年龄还比较小,注意力的重心都在自己身上。

      高一刚开学没多久,我妈妈突遭车祸去世了。那天,化学课,正好第三还是第四节,我正在做眼保健操,班主任找到我,说家里有些事,让我赶紧回去一趟。来接我的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很少接触,但我认识。一路上,他只和我说我妈妈出了意外,当时,我以为是要去医院看妈妈。车子拐进村口,我看到家门口有办丧事的布条,我一下子清楚了发生了什么事。震惊、呆住,不知道作何反应。

       到家门口,看到外婆,外婆情绪激动使劲地跺脚。旁边的人让我冲着外婆下跪,我木然地听从。就地跪下,然后任由外婆抱着我哭泣。过了很多年,一想到那个场景,我心里都会莫名的生气,气他们凭什么让我下跪,气自己为什么那么听话。丧礼的第一天、第二天,我一滴泪都没有掉,我实在哭不出来,也实在接受不了前几天刚来我学校,笑嘻嘻带我出去买衣服的人,怎么突然就死了。周围的亲戚、邻居议论我,说我亲妈去世了我都不哭,可是我真的哭不出来。我看着表妹哭的撕心裂肺,听着周围人”夸“我表妹会哭。我就看着,仿佛是陌生人在看一场戏。丧礼的最后一晚,上了一个蒸鸡蛋。我突然想到,我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蒸鸡蛋了。眼泪开始决堤,然后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高中算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了,高一妈妈去世,高二爷爷摔跤摔的脑子坏了,高三太奶奶去世。这些都是对我很好很好的人,在我高中时期都相继出事。这时候的表妹在苏州的技校里,参加了很多课外培训、考了很多书法、美术方面的证书,生活相对多彩。

     大学,我进入一所当地二本。用高中班主任的话就是,“你能考这样的成绩,我已经很满意了”。高中三年经历确实有些悲惨、当时还得了抑郁症、高考前一个月在家休息。最后,考了班级最后几名,也算是情理之中。带着这样有些满足、有些不甘的心态,我上了大学。高考真是一个筛子,把智商差不多的人分在一起。我的同学大多数都很普通,所以期末,我可以轻松考前几名。在我大二大三的时候,表妹考上了专转本,去了南京的某所大学继续学习。我也顺道去参观过她的校园。

      后来 ,我读研,表妹去我们当地一所小学当代课老师。没过两年,她经由媒人介绍,相亲结婚。一年后她生了一个男孩。表妹很得意,因为她生了男孩。那时候她的口头禅是,“我们家是儿子,我肯定要。。。。。”比如“我生的是儿子,我肯定要买房子,不然将来怎么娶儿媳妇”,其实是她自己想住新房子,所以以此理由让公婆买房。在比如有人结婚了,她说,“让我铺床,我生的是儿子,你沾了我的喜气,也能生儿子。”还有,她亲姐姐生的是女儿,有时她会说,“我生的是 儿子,又不像你生的是女儿,我以后的开销肯定大的。”刚生完孩子的几年,她老是说这样的话,听到后来,大家觉得有些烦。甚至我大姑姑都说,“行了吧,生儿子也没那么了不起。”后来,她才渐渐少说,但生儿子这个自豪感始终在她心中扎根。

      今年,表妹离婚了。离婚的原因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根本原因是两个人性格不合,表妹风风火火、情绪如过山车忽高忽低,表妹夫冷如湖水、遇见什么事都没啥波澜起伏。两人每天为一些琐事吵架,通常是我表妹一个人在输出,表妹夫默不作声。表妹觉得丈夫冰冷无情,表妹夫觉得表妹太作。在家里找不到温暖和激情后,表妹开始向外寻找。去年,表妹在外居住,闹离婚,表妹夫不肯,拖了快一年,两人最终离婚。表妹自知自己是过错方,所以只要了30万的离婚费。6月份离的婚,没过多久,表妹就带着孩子和相爱的人去泰国旅行了几天。8月份,表妹自述经济困难,后悔离婚,想重归于好。表妹夫拒绝。

      如今,表妹和表妹夫进入了表妹追、表妹夫逃的模式。她仍然和外面的人住在一起,但又想和前夫复婚。她矛盾、敏感。真希望她能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寻找和享受自己真正需要的生活。

     有的人说,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表妹也许就属于后者吧。特殊时代不受欢迎的二胎,小的时候被忽视。大了之后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用尽全力想要得到他人的关注和关爱。这就是我的表妹,一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同伴。即使她道德上有瑕疵,但仍不影响她是我表妹这个事实。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一个完整的人必定是多方面的、有多个棱角。她有自私自利的一面、也有体贴他人的一面。

    今年暑假,和外甥(表妹的儿子)聊天。我问爸爸妈妈离婚对你有啥影响吗?他说:“还好,离婚了爸爸还是我爸爸,妈妈还是我妈妈。我最害怕的事情也没有发生。”我问最害怕什么?他说:“我最害怕妈妈这边的亲戚都不理我了。”当时我听了真的很震惊,我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最害怕父母离婚后带来的结果是女方这边亲戚不理他。我赶紧说,“怎么会,你看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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