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也是一样好东西。旧时老三样:缝纫机、手表、自行车。据说,男方相个媳妇,没这三样,只有干瞪眼。父母结婚时,不知道有没有这三样。知道的是,俺娘肯定是嫁给了俺爹,咱家肯定是没有自行车。我记事起,俺爹去学校上课,就是走路去的。他的好多同事们,都蹬着一辆自行车,“哐当哐当”,往凤凰岭赶。
读小学时,家里倒是有了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自行车回来,父母用了一年,也舍不得将包裹自行车钢架的塑料气泡薄膜拆掉,当然,我们也甭想学骑自行车。到了第三年,自行车破旧了,父母才让我们学。不敢上车座,就斜脚叉在三脚架下,哐当哐当地骑,然后,就学会了。骑着车,在村庄里晃荡,亮瞎了一帮小伙伴的眼睛。
读书的学校远,指望着父亲能骑单车送我。可是没有,眼巴巴看着别人家的父亲接送别人家的娃,心中只有艳羡的份。看到电影片片里,父亲骑着单车,驮着孩子,在铺满树荫的小路上飞驰,铃铛清脆,笑声爽朗,温情、幸福,看着,总想:真有这么回事?怎么没见父亲驮我呢?
十五岁,也骑上了单车。父亲的旧单车给了我。这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四处都响的单车,被我当作宝贝。哐当哐当地骑它撒野,奔驰在骑崎岖不平的田间小路,骑着它上学放学。当然,单车后面也会坐人,后座的人,也会衣袂飞扬。遗憾的是,这迎风飞扬的,不是白衬衫,也不会是飘扬的黑头发。那个时节,青布衫和绿军装才是青春的标配。而和女孩子说一句话,都会脸红。
长途骑行单车,也应该有过几次。从武汉的东西湖到自己的家,长长的五十多公里的路。路途虽远,我却骑得十分带劲,一路上飞驰奔跑,就想快一点见到儿时的伙伴。当时也算远离故土的旅人。十六岁,父亲把家搬到了武汉的市郊,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之地,见儿时玩伴成了最殷切的期望。以至于长途骑行,腿脚酸疼,屁股擦得生疼,也乐此不彼。
只不过,骑行了几次之后,我决意不骑了。自行车太丢分,当时,周围的小年轻,早就玩起了“摩托”,嘉陵,扬子江,还有“铃木”。带着一顶漂亮的钢盔帽,把油门轰得大大的,然后,漂亮地一转身,摩托车“突突突”地绝尘而去。那气势和漂亮,令我自卑。我将父亲给我的那一辆破单车,扔在了墙角。再远的地方,我宁愿步行、搭车,也不愿意骑单车。父亲也没问我为什么,他只是默默地把我丢弃的单车重新捡了回来,上油,加零件,改造成了一辆专门运菜的自行车,穿行在街市林立的大街小巷。
我买过一辆单车。这是我告别故乡,来到岭南的第二年。租住的房子离上班的地方较远,为上班方便,我淘了一辆二手单车。每天,骑着单车上下班。途中,有高陡的坡地,我喜欢放开车刹,任自行车风驰电掣,这正好,可以舒缓我异乡的压抑和孤独。路过的地方,有一块菜地,我也喜欢把单车一横,在菜地边停一停,歇一歇,仰望攀援在电线杆上的牵牛花,或者看几只蝴蝶翩翩飞过天空,好似飞过我不可未知的未来。最终,这辆属于我的第一辆单车,还是不翼而飞。我猜:它应该是被和我当时一样落魄的人,偷去了。
接着,结婚,生子,在这个城市里安家。再也没有买过单车。凭着一双脚,丈量着家和单位的距离,丈量着这个城市里楼宇与楼宇之间的距离。其实,在大都市里,交通也方便,地铁,公交、的士,可以任凭你去任何地方。后来,一家家的同事、邻居,都有了自己的私家车,甚至,自己也拿到驾照,就更没有想过,用单车代步。它有诸多的方便,但觉得买它,也有诸多的说不过的有失颜面。
到了女儿上学的年龄,朋友送了一辆单车。她说:孩子风里来,雨里去,背着一个大书包,累,骑个单车方便。想想,学校离家不远,买车开车不实际,用单车代步,锻炼身体,也实际方便。于是,我又有了一辆单车。天蓝色,带着一些梦幻和纯净,每一天,我驮着女儿,叮当叮当地,穿行街道、楼宇、树木,上学、放学。
这样的骑行,令我温暖、踏实。小时,我曾那么地盼望着,我的父亲驮着我上学、放学。可是没有,这,令我遗憾了一辈子。我希望女儿不会遗憾。期望她长大之后,记得有一位父亲,曾经用单车驮着她,我们一路迎着阳光,向前奔跑,后面,是她撒下的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很快,女儿也学会了骑单车。我给他买了一辆儿童单车,她骑得滴溜溜。转弯、爬坡,和我小时一样,乐此不彼。她还要骑大人的单车,央求我和妻子开“摩拜”、“小鸣”,和她一起,到白云山下,扎吊床,玩游戏。我们要扔掉她的旧单车,她哭着不肯,囔囔道:别扔,别扔,我要留给我的孩子们,也带着他们,上学、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