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雒宏军
几年前,到北京十一学校参观学习,见到了耳闻已久的“走班”。在国家课程的基础上,十一学校通过“深加工”,提供了更加丰富的课程供学生根据实际进行选择,其中,理科类课程分层,按照难易程度和教学内容分3到5个层次,文科课程分类,内容更加多样,比如初中语文为必修课,如果学生还有余力,想进一步提高,可以选修名篇欣赏、演讲与口才、议论文写作、古典诗词欣赏等课程。学校共有400多门课程、将近300个学生社团,学生根据自己的学力自由选择组合,形成自己的课表,这样下来,全校4000多名学生,就有4000多张不同的课程表,同一学科水平近似的学生在一个学科教室上课,课余时间,可以参加自己感兴趣的社团。在课间,见到了急匆匆赶着走课的学生,他们要找到自己下一节上课的教室。学生没有固定班级,学校没有了班主任,社团活动的海报琳琅满目,我们传统观念众所熟悉的学校,在这里已经彻底变形。
改革是需要勇气的,尤其是中学,要面对中高考的压力,要消除家长的误解并得到支持,要重新建构学校的管理体系,敢不敢放权给学生,这些都是改革者要面对的挑战。也许有人会说,北京十一学校是皇城根的学校,拥有雄厚的物质资源,还有优质的学生生源,所以改起来就要容易得多。其实,在北京海淀区,名校林立,北京十一学校算不上最好的学校,其生源也并非一流,学校同样面临着巨大的竞争压力。况且,很多师资一流、生源一流的学校却固守传统,并不见得有什么大的改革动作。说到底,这一切还是与学校校长有关。北京十一学校的改革,和李希贵校长的主动作为是分不开的。
从高密四中到高密一中,再从高密一中到国家督学、北京十一学校校长,李希贵的校长生涯充满了浓厚的改革色彩,这可以从先后问世的三本书中得到答案,这三本书分别是《学生第二》《学生第一》和《教育艺术随想录》。学校管理如何实现?我们可以从这三本书当中理出一个脉络,从而发现学校的管理之道。
先来看《学生第二》。“学生第二”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教师第一。李希贵在本书的序言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对一位校长或者教育管理者来说,关注学生首先应该从关注教师开始。在管理工作中,我们希望达到的目标与我们需要运用的手段并不是同一件事情。”可是如今的学校,校长多是信奉“学生就是上帝”,哪里敢说“教师第一”,心里不敢想,嘴上不敢说,最后是行不敢为。“员工第一”不是李希贵的发明,他是从管理学中借来的。世界第三大旅游管理公司美国罗森柏斯国际集团老板豪尔认为,对于员工来说,顾客当然是处于第一的优先位置,也就是“顾客至上”;但对于公司来说,实际上是通过把精力集中在内部,集中在自己的员工身上而获得成功的。最后,他得出的结论就是“员工第一”。正是基于“教师第一”的理念,李希贵大胆改革,不断创新,发挥资源的最大化效用,让教师感觉到自己在学校当中的重要性,不断激发教师的工作积极性和创造性,促进学校的发展。对于这本书,当时的读后我曾经写下了自己的感悟:管理需要真情,有了真情,才会有真正的“以人为本”;仅有真情又还不够,要有策略,使真情成为现实,于是就有了“学生第二”的管理智慧。
时隔五年之后,李希贵已经在北京十一学校担任校长。他把自己的工作实践和思考记录下来,出了本书,叫做《学生第一》。从“学生第二”到“学生第一”,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希贵这样写道:“’学生第二’其实是管理学的概念,而’学生第一’则是教育学的取向。”回归教育本质,学生才是最终的价值所在,一切教育都应该落脚于学生发展。“学生第二”是基于一种管理策略,通过充分调动教师的工作能动性,来实现学校的发展,学生的发展。“学生第一”就是要以学生为中心,通过搭建舞台,提供空间,创造条件,办出一个属于孩子们的学校,从而促进学生的发展。比如“开学护照”,增强学生之间的了解,促进师生交往;举办“校园吉尼斯大擂台”,给学生个性发挥打造舞台;让学生带着建议和提案参加校务会,培养学生的民主意识,增强他们的主人翁责任感;在学校的各种活动照片中标注出学生姓名,真正体现个体“被尊重”的感觉;组建“学生大使团”,负责学校的外事接待活动,锻炼了学生,培养了能力等等。以学生为中心,促进学生发展,“学生第一”的思想在十一学校得到了充分体现,实现了教育本质的回归。
有人认为,所谓管理,简单来说就是解决不断发生的问题。此言不差,从表象来看,管理确实是在解决问题,正是在解决一个个问题的过程中,才达成了管理的目标,实现了学校的发展。但是,任何管理的背后其实都有办学思想在发挥作用,离开赖以支撑的办学思想,就其表象来谈论管理,有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狼狈相,难以实现学校的高水平发展。校长的办学思想从何而来?一个方面,来自于对教育的认知,这是办学思想的理论基础,其二,来源于管理实践,通过具体的管理,不断进行总结反思提升,最后形成思想。《教育艺术随想录》一书中,就记录了这种反思与感悟,从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一个管理者是如何将自己的管理策略提升为管理艺术的。
《教育艺术随想录》的内容有两个方面,分别记录了李希贵校长在山东高密一中和北京十一学校的管理感悟,前篇为在高密一中时的管理思考,后篇为对当时管理的反思。比如,对于校长和教师都头痛不已的会议,在高密一中时,为了减少会议,李希贵想出了一个“学校工作周报”的办法,每周由办公室编发,学校决策,师生的奖励惩处,学校的各项活动,一应俱全,就减少了开会的麻烦,节约了大家的时间。如果说,这只是一个技术层面改革的话,到了十一学校,李希贵则对此进行了深刻反思:当我们权力过度集中在学校层面,尤其是学校治理主体不健全时,又把多方应有的权力集中在行政一方的时候,校长们往往承受着过度的压力,他们需要对所有事情决策、负责,这种急于贯彻落实的心态和担心下属不作为、不执行的焦虑交织在一起,习惯性地开会就成为缓解压力的首要选择。并由此提出了解决的办法。无疑,这时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问题的解决,更重要的是对于教育管理有了理论性思考,管理已经从最初的方法上升到了艺术。
这本《教育艺术随想录》其实在20年前就出版过,现在我们读到的是新版,就是说李希贵在北京十一学校任职后的反思都是新版当中增加的内容。对照旧版的“前言”和新版的“写在前面”,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旧版前言的题目是“教育价值论”,20多年前,李希贵认为:教育的价值不管到什么年代,也不管在哪一个国度,都应该是造就人才。为了造就更多的人才,他讲“永不屈服”“要面向未来”。到了新版写“写在前面”,对教育的目的又有了新的认识,他写道:“20 年前的教育,工具论尚占主导,对个性的关注和敬畏还远远没有走心入脑。而今天,如何面向每一位学生,帮助他们唤醒自我、发现自我,并最终成为自我,已渐成校园里的主旋律。”他还写道:“我们当然更需要重视学生作为教育主体自主选择的力量。没有他们对自我成长目标的渴望,没有他们自主体验的求索,教育就难以发生。”教育的目的由工具化回到人本化,由社会价值回到个体价值,教育方法也由强制回到自由选择,由被教育回到自主教育,教育终于回归了人性,恢复了神性。
如果说《学生第二》一书中偏重于对管理技术和策略的强调,到《学生第一》,就回归到了教育价值的主体——学生本身,而《教育艺术随想录》则记录了如何将教育管理上升为教育艺术。教育思想不会凭空产生,遵循着科学管理的路径,善于观察,不断总结,勤于反思,勇于实践,才能将管理提高到艺术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