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亲子鉴定

即将升初三那年,户口有了进展。不是事态的缓和,而是矛盾的扩大。这事从一个小家庭的挫折上升到人民的尊严。是谁把这事的价值拔高的?王小红说是李烨茴,李烨茴说是王小红。

是这样的,上边吩咐了,李烨茴要和李书做亲子鉴定。这事李烨茴也不清楚,只记得有一天她妈回家,一下子爆发了。这么多年来,这是王小红第一次就户口的事情歇斯底里。

王小红总把劝慰自己,办北京户口的过程就是一场修行,是上天派下来磨润她带刺的脾性,让她随着年龄增长,有着相应宽厚。这样想着,能笑着办的事,她便笑着办。可这一天,当她被告知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需要通过亲子鉴定来证明身世,她的大脑“嗡”地一响,被思想缝隙中鱼贯而出的脏话堵住了。来不及把每句话排好顺序,再像以往那样,成熟、理智地为他们配上恰当情绪,她对工作人员破口大骂。她觉得自己是个疯女人,被泼了一身血水,正游荡在街上问是谁干的。她觉得不能忍了,她要反抗,而她的女儿李烨茴,这个自尊心极高的孩子,理应正式接下她的衣钵,把抗争继续下去,“李烨茴,你也大了,不能把所有事情都丢给我。你得自己去争取了。 ”

王小红不知道,虽然她总鼓励李烨茴变得勇敢、正义,会反抗,会发声,但她鼓励时带总着胁迫、焦虑以及指责,李烨茴的性情早就被踏平了。女儿可以忍气吞声地成为很多种人,就是不能做个勇敢的人。

顺理成章的,李烨茴的斗志没有被母亲激发。学习可以有斗志,操场跑圈可以有斗志,所有靠自己办成的事,她都可以有斗志。但若要是让她和谁撕破脸皮、去社会舞台上大叫大嚷,她就会给自己几千几万个借口做个闷葫芦。她不敢轻易得罪人,因为每次得罪个谁,不出三天,阴差阳错地,上天就安排她个理由去给别人道歉。就好比她曾经想把李书千刀万剐、对他也吹鼻子瞪眼的,可每个月还要贱兮兮地伸手要生活费,既然命运总在敌人手中,何必称敌呢。至于王小红向她描述的“大敌临城”,她觉得幼稚。亲子鉴定,不就是一滴血的事吗?

刘炎炎听着王小红的义愤填膺,纳了闷,怎么三十好几的女人,还动不动就尊严、名誉的,还没女儿洒脱。但她也不吭声,默默听着王小红的抗争图景,心里连连叹气。

李文龙倒是明白些前儿媳的脾性,毕竟他也耿直得很,怎奈何年纪大了,抗不动了。更何况,大家都口口声声地说要为孩子舍身的,怎么赔笑了八年青春,如今卡在这一滴血上。他劝王小红,“做就做吧,为了孩子。”

王小红不听,只当老人精神错乱。她问,“做?凭什么做?我和你儿子的结婚证、离婚证,都有,都是政府承认的,李烨茴的出生证明也有,就是在结婚期间生的。那李烨茴就是婚生子女。政策上怎么写?”,王小红掏出手机给老人们念,“政策上说,只有非婚生子女才需要做亲子鉴定。啥是非婚生子女,您说,啥是非婚生子女?”

刘炎炎没想到自己被点名了,眨巴眨巴眼睛,“那,那不就是结婚前生的孩子?”

“那叫啥?三个字?”

“私…私生子嘛。”

“对,他们觉得李烨茴是私生子,关键是,无凭无据。我们已经能够证明李烨茴是婚生子女,他们还随意提不合理要求,那这就是刁难人。按照流程来,多久咱都能等,但是欺负人,这点就不行。”,王小红转向李烨茴,“你呢,我想了想,你也很少问你自己户口的事,以前你小,我就帮你扛着,现在我发现我不能什么都帮你,委屈都我受了,功劳我一点没有。你啊,下周跟我去公安局一趟。你亲自问问他们,为什么,你得做亲子鉴定。你问问他们凭什么,不按照规则办事。你就问吧。”

李烨茴沉默着点头。她没什么表情,像什么都没听见。这让王小红不满,“你听见没?你得上点心。你不生气吗?他们在侮辱你,侮辱你的母亲,你就一点反应没有?”

李烨茴知道怎么让母亲满意。她想挤出些眼泪,但情感早不如幼年时敏感,心里还挺反感装可怜的故伎重演,于是嘴唇咬破了,她一滴泪没掉出来。她便逼着自己说些让母亲高兴的话,“您受苦了。”,“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承担的。”

母亲照旧吃软不吃硬,听了女儿的动情告白,也缓和了点,“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没有给你个完整的家,没维护好你的权益……”

看气氛缓下来,刘炎炎终于忍不住,“你真要带李烨茴去闹啊?别了吧,她还是个学生,要好好读书的。快初三了,要准备中考了……”

李烨茴心里一凉,老人又说错话了。果不其然,王小红又开始了无差别攻击,“中考,中考,中考又怎样?没户口,都没法考大学,学习好又怎样?没户口,北京不要她,武汉她又没学籍,也不能高考,最后哪里都不能去,所以,中考有什么用?更何况,天天死读书,家里有难了,不知道帮把手,家里人受到屈辱了,甚至自己也被屈辱了,不懂得反击,读书好又有什么用?读书根本就没用,”,她转向李烨茴,“你听到没,读书没用!你要是不懂得做人,读书就没用!”

刘炎炎像是看到酱油瓶子倒了,急忙上去扶,“别这么说。这么说,孩子不好好学习了怎么办?要中考了,不能这么讲。”

王小红和老人相识了十年,早就发现对方总不能痛痛快快地肯喝下自己灌的药,便换了一茬,“先不提中考。这么多年了,你儿子去哪了?李烨茴不去办,你让你儿子去啊。这是俩人的孩子,户口还是他弄掉的……你们陈家一个出面的都没有,就我一个跑来跑去。人家还问,孩子他爸呢,怎么一次都不来。就是因为你儿子从来不来,人家就对他们关系有了怀疑,所以才提了亲子鉴定这事。”

刘炎炎马上就想息事宁人,“不是你让小书干嘛他就干嘛了吗?”

“他主动过吗?自己孩子的事,他主动过吗?”

“他们上次还去剑鞘长城玩呢,李烨茴也挺开心的。”

“那是一年前。他都一年没看过孩子了。”

“他忙啊……”

“忙什么,忙着玩女人?”

刘炎炎不知道王小红还会说什么超出想象的话,决定投降,“唉,那你带着李烨茴去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老人起身去了厨房。每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就会去厨房。全家人的胃都由她管着,那可是生死大权。她告诉自己事情没有失控,她还在优势地位。

王小红嘟囔着,“真是老了不清白了。”

李烨茴看着母亲和奶奶吵了小十年,早就习惯了。她纳闷,怎么就不能过上和睦的日子,好似这个家命中注定就要整天围绕着生存啊、尊严啊、义务啊这些东西转。她没忘,母亲来之前,奶奶正在和她玩纸牌,抽对儿游戏,谁牌先光谁就赢,靠得运气和彼此捉弄的技巧。她就剩一张牌,奶奶把手头两张牌换来换去地玩着障眼法,爷爷也放下报纸挺专注地观战,母亲便像破窗而入的鸟打破这祥和氛围,一秒不容人歇息,马上动员全家陪她吵架。

李烨茴神情恍惚了一整周,脑子里想的全是从椅子里弹起、指着那些官高位重的人,“为什么!凭什么!”,然而,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没人通知她出发战斗。她问母亲,母亲说,“你去有什么用啊?”

李烨茴搞不太清楚状况,“我去……去骂骂他们。”

“你?还骂他们?你管好你自己再说吧。那些人不吃你那套。你好好读书,准备你的考试吧。其他的你就别插手,你也没那本事。他们再胡搅蛮缠,我就走法律程序。到时候你再出庭骂他们。”

李烨茴实在不知道母亲哪句话当真、哪句话作假,只能小心翼翼地继续过着自己初中生的生活,等待王小红的随时“征兵”。她把这些事都写给了家书。信里,她用了挺严厉的词语,把母亲形容成自大、自负、自尊过高的女人。而户口呢,是上天给的一把大刀,把家庭劈得四分五裂。她让奶奶在书包里缝了个暗兜,便把来信、未完的去信都放在里面。有两次,她在做梦,余光中望见母亲苗条利落的身影在窗边摇晃,黑影从床下抽出她的书包,手臂像蛇般探入包内开始摸索……李烨茴被惊醒,看到挑灯夜读的几个英文单词还在傻瞪着自己,手心里都是汗。

而家书听了李烨茴的诉苦,只会让她放下、看开、不计前嫌。他说:这是大人们的错,不该让你承担。但既然很不幸,你必须牺牲自己的命运去承担,那就别让心情再受挫了。你的内心应该再坚强一些。人就活一次,北京活,武汉活,大学活,社会里活,活开心点。甚至你的家人也不应再为此耗费心力了,他们可以继续奔波,但心里应该团结。你的家庭为了这事,已经错过八年的幸福,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

李烨茴想听来自异性的怜悯、想勾起他人呵护的欲望,结果对方却让她自己再坚强些。她明白对方有道理,但也只有道理。照家书这么说,可不是他们家庭内部一直在做无畏的抗争?把别人在歌颂的东西踩得一文不值,可太残忍了。她生着大气回的信。她说家书是温室的花朵,企图隔着大棚操控外面的狂风暴雨。你被你至亲的人剥夺过权益吗?你的父亲和你多久见一次呢?你爸爸让你和他做亲子鉴定了吗?别在那里纸上谈兵,说一些书上的大道理。读书拿书上的东西糊弄别人,没有户口,我连大学都上不了!

家书的回复更加让人心寒,他保证自己绝对经历过风浪,更可气的,他坚信自己所经历的风浪绝对能和她的媲美。李烨茴将信将疑地在字里行间寻找对方的苦难,可只找到这样一句话:因为坦白会让你猜出我是谁,我只能选择保密。

多不公平。

除了不够坦诚,家书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毛病变本加厉。他甚至说:大学不是人唯一的出路。他还说,没什么能摧毁一个人出人头地的意志,而她应该忘记仇恨,享受当下。

这真是语文课最近讲的阿Q精神啊。忘记?享受?怎么可能?只要还没有出人头地,她李烨茴就要把罪过都丢到父亲的头上呢。她硬是停信了三两周,学期都快结束了,才丢过去一句话:为什么?凭什么!


李烨茴放暑假了。她心情挺好。母亲很久没有因为户口的事情烦她,只是简单讲讲进程,比如她见了哪些律师,他们各自的履历,以及对他们的印象,而李烨茴不上心,母亲发言完会考她些内容,她基本都答得不能让人满意。一开始王小红还会生气,可李烨茴就是改不了走神的毛病,几次失望后,王小红也不跟她提这些事,只是常阴阳怪气地叮嘱一句,“你读好你的书就行。”。如果母亲拿一堆文字让她签字,她便认认真真地写下名字,把这简单的事做得很好。


这个暑假可把她热坏了。奶奶每天熬一锅绿豆汤,准备在灶上放凉了一家三口解暑的,她就趁着老人午睡时全部喝掉,连黏在锅底的豆渣都刮得一粒不剩。老人骂她馋,心里也挺高兴,便天天炖两锅,可她依旧全部喝完。老人怕孩子胃撑炸了,便不敢再炖,于是一家三口只能晚上喝热乎乎的绿豆汤。她不知道,她们午睡时,李烨茴可要自己偷偷这豆那豆地抓好几大把,煮上好大一锅汤给自己喝。李烨茴喝着豆汤,看每天四集的家有儿女,开心得浑身乱颤。她摸着自己肥壮的大腿、蝴蝶般煽动的大臂肌肉,虽还恨着它们毁了自己的青春,但努力变好的念头也不再强烈。她晚睡早起,日子一天天地过,立志认真完成的暑假作业这屋一本、那屋一本,有的沾着牙膏沫、有的溅上菜汤,还有她伏案睡觉时流出的鼻涕眼泪。一天到头,她挺懊恼把时间就这么丢了,想必她进阶考场必须超越的那几个钉子户,早把她甩到后面去了吧。想到此,她又绝望了,对自己又捶又打的。她强迫自己回到桌前,努力学习一通,可学什么好呢,语文数学英语,都有成山的作业。她感到窒息,又灵光一现,写点让自己充满勇气的话吧!于是她拿出笔,开始给家书写信。信里说自己多想出人头地、多想超越自己,信里还编了些时光如梭、以及恨自己不成钢的诗,句句铿锵有力,像是一停笔就要冲出去拼她个昏天黑地。户口的事她没再提,因为随户口进展而变动的思想便是她至今为止的所有青春,讲给一个不懂的人,浪费了。信写完了,该奋斗了,此时要不就是奶奶叫她吃饭,要不就是奶奶催她睡觉,要不就是想起什么好听的句子想摘抄给家书,结果翻着杂志就被某个笑话勾走了,一个笑话又一个笑话,直到整本杂志一字不漏地全部看完了。真没辙。

还好,后来学校要开补习班,她才算是被拯救了。

补习班是自愿的,但家长都挺乐意有人帮忙带孩子,便敲锣打鼓地把孩子送来。学生们在校门口堵城一团,垫着脚尖从人群中读着墙上的大字报。上面写着每个孩子的名字,以及他们上一个期末考试的排名情况。这次补习班,是按照排名分班的。

由此,李烨茴得以知道了全校同学的班级排名。

她短暂地仰慕过的别人班的几个男同学,也对总受追捧的漂亮女同学嗤之以鼻,他们的名字她都记得,便一个个地全部挖出来,好好了解一下他们的底细。就像七八年后兴起的大数据分析师般,她可从这名字报里读出太多值得欣喜的内容。直到一个很熟悉、但她不再关切的名字撞入眼帘:鲍建行,五班第三十二名。而李烨茴呢,则是六班第一名。

“一分一操场”,这教导主任每天说上个三五遍的话一下子被她理解透了。她不再磨蹭,默默地进校,头低垂着。上课铃还没响,学生们在各自教室门口说笑着假期的见闻。一些人出了国,一些人办了电影院会员卡,一些人新买了非常新潮的篮球鞋。

当然,学生们谈论最多的还是成绩,“你在这个班啊,好厉害”,“厉害什么呀,擅长的英语考得最烂,不然肯定就进前三班了。”

李烨茴阴着脸从叽叽喳喳的人群穿过,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一双橱窗里常常看到的篮球鞋从眼角挤出她的视野,李烨茴停下,看到那是鲍建行。

“嘿,羊角猴。”

“神经病。”

“你骂我干嘛?”

“我就是想骂你。”

“切,我现在可不跟你计较。你是这个班的?不错啊,咱原来那班的人能挤到六考场,很厉害了。别看我在五考场,还是我们班倒数第一。”

李烨茴听他话语中透着些真诚,想想别人好好学习也不是罪,便压了压心头的怒火。她打量起鲍建行,曾经的玩世不恭没了,相反,望着她的眼睛还透着些挺明亮的东西。

李烨茴内心很复杂,她犹豫着问,“你怎么样了?”

“我过得连奴隶都不如。天天被逼着上各种补习班,我们家可劲往不补习学校砸愿望钱,才好歹把我推到这个考场。”

“哦,你是被逼着学的。”

“也不能这么说,要中考了,总得为前途着想是吧。和我们班那些书呆子待久了,猪都会认字读书。”,鲍建行把头发整个向后一撸,李烨茴才注意到他抹了发蜡,鬓角被削剪得像悬崖般齐整,略微卷曲的刘海轻轻勾着他的睫毛。多么耀眼、聪慧、前途远大的年轻人。

李烨茴开始难过。她说,“我要去打水。”

“我也去打水。你在这等着,我打回来给你。”,他说着拿走她的水杯。李烨茴说两句不用,却也没太反抗。

她明白,不比小学揪辫子、弹脑门的伎俩,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是这么玩的。他们尊重女孩、以为女孩--尤其是漂亮女孩服务为荣。偶尔,当他们为不起眼的女孩服务,会受到更多喜爱,留下更得体的印象。他们有很多小动作,比如上车伸手护住女孩的头、买饮料时帮女同学结账、不由分说地单臂把对方压到墙角,尔后深情款款地望上三秒……总之,宗旨就是,每个动作都大胆又小心,像是每个毛孔都在强调我很喜欢你。

李烨茴心里还有气,暗骂:别装友好,竟想勾搭我玩。

可鲍建行回来了,她却客客气气、端着嗓子地道了谢。

接下来一整节课,她都在回忆他。回到家,她也在回忆他。他漂亮的鞋、修长的腿、贴身的校服,他顽皮的刘海、细长明亮的眼睛,他的语气,他抢过水杯时霸道又绅士的凝望。真是可怕,太可怕了。一年过去,他竟然变成个让人怦然心动的人。相比于挥之不去的喜欢,李烨茴意识到更危险的信号。土壤决定了植物的走向。她想起那些去了坏学校的小学同学,他们从不独自待着,总混在朋友圈里,今天谈论改变学校,明天谈着改变海淀,口气很大,行动也不孬,他们的传奇故事李烨茴总能东拼西凑地听来,听到他们受伤内心可一点怜悯都没有。久而久之,她的鄙夷流露脸上、话语间,而那些坏学校的朋友们也逐渐远离了她。相比,鲍建行这烂草,在好班的土壤长成了这般很挺拔的树苗。而她,如果没有户口,将落入怎样的土壤。“一分一操场,一分一操场。”。她脑袋嗡嗡直响。

那晚她回家,满腔怨气。刘炎炎给她夹的菜,她都原封不动地放回去,“都是你把我喂得这么胖!”发完火,她还不解气,便摔门把自己关起来,狠狠地倒在床上,一下、两下。一点不疼,但震得她清醒些。刘炎炎在门外大喊,“别把床弄坏了,别把弹簧绷断了!”

“你不要吵!”,李烨茴不折磨床了,她开始流着泪捶地。见门外没了动静,她加大音量,最终泪珠没掉几颗,嗓子给撕裂了。费了好大劲,可算把刘炎炎召唤回来,“怎么了小茴?开开门小茴!”

李烨茴大喊,“我恨你们!我恨你们!”,她爬起来,在镜子里看着自己。挺魁梧的身材,圆扁的脸庞,密密麻麻的痘痘痘坑比五官还立体。她揭开上衣,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和直上直下的腰线。她又撩起裤腿,露出金华火腿形的小腿。她还梳着羊角辫,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梳羊角辫了!她怀疑家人在害她,因为她们总说小小年纪不该臭美。可她也恨自己,因为她一吃起来就无法自拔。她又把自己在床上摔了两轮,像拉面抽打案板,又狠狠在手臂上咬了很多月牙,甚至拍西瓜似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光,这才从巨大的屈辱也好、愤恨也好,缓过一口气。她擤着鼻子,气呼呼地拉开门,看也不看一脸紧张的刘炎炎,冲到客厅坐下吃饭。一边吃一边想,我恨你,我真的恨你,真的好恨你……

自从那次发泄,李烨茴笑得更少了。她想拉那些害她的人下水,心头盘旋着很多恶毒的计划。

机会来了。那是个周六,他们一家三口约好了早六点去紫竹院吃点心的。那里每个周末都有点心摊子,有哥伦布蛋糕、老婆饼……可李烨茴前晚跟几道不算难的数学题死磕了很久。夜很深了,头脑也不清白,可她就不愿看答案,听着夜间收音频道,任思维发散,挺享受地在纸上乱画了许多老师没讲过的解法,直到一个眨眼后就到了天明。她睡得极深,两个老人一人拉胳膊、一人抬腿的,都没把她叫起来。李文龙要发作,刘炎炎拦下了:“孩子学习太累了。”

两个老人不再硬逼,还是锲而不舍地把李烨茴摇到半醒,逼着她说出自己想吃的几款点心,便结伴去了。

家里就剩了李烨茴,她扯了布盖在脸上,可阳光还是照得她浑身燥热。正努力调整着呼吸,电话突然响了,撞得她逐步陷入麻木的大脑一阵晕眩。她盖住耳朵,心里默数,一声、两声…足足响满十声,才停下。可她还没酝酿新的睡意,电话又来了。她把脸上盖的布奋力一甩,揪起电话,气哄哄地大吼,“喂,您好!”

“奶奶……是奶奶吗?”,这是孩子哭泣的声音。

“是……是。你是……你是李书耳?”

“奶奶,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妈妈!”,隔着话筒李烨茴都好像能看到那孩子哭成泥的小脸。算一下,她也有六七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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