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我正在餐厅收拾卫生，周阿姨过来叫我，说是外面有人找我。
我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是谁会找我，是冯老师，周阿姨在餐厅工作五、六年来了，是认识我们班主任的，如果是赵楠楠，他会直接跑进来找我，不需要周阿姨帮忙传话。
我将扫把竖在墙边，手中的工作交接给了周阿姨，才放心走出去。
是一个年轻的阿姨，扎着马尾，烫着卷发，圆圆的大眼，在配上红红的嘴唇，真是漂亮。可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将身上所有的光全部遮盖了。
她的气场很强大，我站在她面前，如同蚂蚁般弱小，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吃掉。我战战兢兢的问她是谁？她抬了抬下巴说：“我是赵楠楠的妈妈，你跟我过来。”
她直接走进了餐厅，大部分同学已经吃过午饭，餐厅里的人所剩无几，她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上下打量着我，我有些局促，努努的拽了拽衣角。
她嘴角浮现一抹轻视的微笑，想必我令她失望了。她一定在想儿子的眼光真差劲，一定是赵楠楠对他妈妈坦白了一切，不然她不会义正言辞前来找我，但是我不知道她都知道了些什么。
她拿出来一叠我们聊天的书信，扔在我面前。赵楠楠说这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每一封他都要好好收藏着。那一刻，我无比的难受，他还是出卖了这份感情，这份该死的感情。
“赵楠楠什么都跟我说了，我终于知道这些天来，为什么他花钱这么快，为什么经常不回家吃饭，为什么会成为了一个撒谎的孩子，原来你才是始作俑者啊”她言语挖苦的说。
“阿姨，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影响赵楠楠学习......”我鼓起勇气说。
“你是没有影响吧，你们才多大啊，你这意思，是没有觉得早恋是一件荒唐的事。”她眯着眼睛，眼神里的光能杀死我，我不寒而栗。
“我......”眼泪夺眶而出，我发现自己很不争气，养父去世的时候，我没有掉一滴眼泪，而如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她继续说：“别，别，别来这一套，你有什么可委屈的，这搞的我把你怎么样似的。”
“你来找我，赵楠楠知道吗？”我还是想确认下那个声音，是不是赵楠楠扼杀了这份感情。
“对，他说一个女生死皮赖脸的缠着他，他张不开口，让我来告诉你，你明白吗。这么小，就谈恋爱，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你怎么还好意思问的出口”她圆圆的眼睛，像是要爆裂出来。
我被她的质问彻底激怒，我怒不可揭的扑到她身上，像极了一只发疯的狮子，我要咬断她的喉咙，我要撕掉她美丽的妆容，我要将那个辱骂别人丑陋的灵魂，从她身体里抽离出来。我似乎身上赋予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就是要让她知道人都是有自尊的，要学会尊重别人，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她害怕的尖叫起来，一边护头，一边向外推搡我，餐厅的厨师，还有高年级的学生过来将我们拉开，我仍然抑制不住的想暴揍她。
我不是没有父母，她可以不了解我的过去，但是不能辱骂他们。一个孤儿不应该忍受别人的辱骂，不该接受着别人的凌辱。
我没有想过接下来要面临什么样的处罚，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在这里读书，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被所有人遗弃。
这些我都不想的，就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他喜欢我，我只是想寻找一份温暖，在每天疲惫不堪的夜晚，内心有一丝的暖光，这样的决定我错了嘛。
赵楠楠的妈妈找到冯老师，找到校长。她受的委屈，总要有一个地方可以发泄，校长的屋里，时而传来抽泣声，时而飘来一阵咆哮声，我站在屋外，好多的同学都围观过来，他们窃窃私语，对我指指点点，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想说什么。
我嘴皮爆裂，在风中，在议论中，在教育中，痴痴的，呆呆的，听着、看着、忍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赵楠楠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批斗了两个小时。他看了看我，也什么没说。他迅速的走到校长面前，鞠了一躬，拽起他妈妈就向外走。可是赵楠楠妈妈甩开了他，并逼迫赵楠楠，在老师面前承认，一切是我主动的，一切是我要求的。
我看着赵楠楠，赵楠楠低着头，一坑不声。
他是害怕的，我也是害怕的，在这个刻板教条的学校里，恋爱是不允许的，一个只谈学习的地方，无论谁主动的，都是错的。
冯老师走到赵楠楠身边，蹲下来说：“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是要懂的担当，是不可以推卸责任的，你应该把事实告诉大家。”
赵楠楠仍然没有说话，我只见偌大的泪珠从他的脸上划过，他抽泣起来。我看到他，也跟着心软下来，眼泪也簌簌的往下掉。
冯老师看到这一幕，眼圈红了。他走到校长面前，帮我们说好话，希望能给我们两个一个机会，毕竟是青春期，产生情感也很正常。最后的妥协是调换我们的座位，冯老师负责监督，除了日常的学习交流，不允许我们再有往来。
这件事学校虽然压了下来，但看到的同学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
我低估了舆论的压力，很多话难以入耳，对于赵楠楠来说，一个男生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我这种，没有家境，没有条件的女生来说，是极度的恶毒。
“穿着寒酸，长得一般，上学已经是万幸，竟然还不珍惜机会，脑子里进屎了吧。”
“赵楠楠真SB，准时为了坑他钱”
“估计去过宾馆了吧，哈哈......”
食堂里、走廊上，自习室里，我总能通过别人的眼神，看到他们的嘲讽，那种凛冽的光，我从小就经受过，承受过，多一次也没有关系。
这一个多月，我和赵楠楠碰上面，也几乎没有交流。我总会走在他前面，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看我的眼神仍然是炙热的，温暖的，我知道他还在。
只是我有些不确定了，我一直以来只是享受着他的付出，慢慢的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其中。我想我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小眼睛的男生。
这份喜欢多么希望可以长久一些，哪怕在多长一个季节。
天气逐渐转暖，冷飕飕的风像是被风干了。可是就是这样的一天，赵楠楠随着风一起消失了。
“许来凤，快去看看吧，赵楠楠跳楼自杀了。”我正在图书馆整理书架，班级里的同学过来喊我。
我过去的时候，班主任冯老师已经到了，来了许多警察，将现场围了起来。
我与赵楠楠只隔了三米的距离，却隔了一世。
我还是冲破警戒线，走近了看，一个单薄的身体，显的格外瘦小，是他的体型，我掀开了盖在上面的衣服，没成想差点将肝肠都吐了出来。
他的脸已经全部变形，脑子蹦了一地，我想去摸摸他，我想知道他走的时候，是不是和养父一样痛苦。可是脚底下像是踩着棉花一样，浑身瘫软。冯老师让同学将我送回了教室，我脑子里怎么也敢相信，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会是他，是赵楠楠，是那个心地善良的赵楠楠。
赵楠楠的爸爸妈妈连跑带爬的赶到现场，我在教室里就听到他妈妈肝肠寸断的哭声，她嘴里一直喊着她错了，她错了。
她一边抽自己耳光，一边扒着赵楠楠爸爸的衣服，希望他能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觉。
赵楠楠爸爸，一个铮铮的铁汉，面对丧子之痛，也已经哭的体力不支。春天快来了，也许赵楠楠化为蝴蝶去飞走了。
他走了，我的世界又一次空了。
某个午后，我端坐在图书馆整理书籍，突然想到了我和赵楠楠约定的壁橱。
我迟疑了几秒，我害怕打开空空如也，我也知道，不会再有第二人会偷偷的给我惊喜。
人总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当下想起熟悉的人，想起熟悉的物品，想起往日的相处，想起已经习惯的习惯，突然消失了，像是被人抛弃一样绝情。
养父是绝情的人，赵楠楠也是。
我闭上眼睛，假装他还在，假装还有他留给我的惊喜，我哭着，然后又笑着。
是的，里面有他留的一封信。我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
来凤，见信如面，或许是最后一次写信给你。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想我要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了，这里太累了。我陪伴他们十三年足够了，他们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感情，如果不是我，可能他们早就离婚了。
原谅我冒昧的走进你的生活，因为你特别像她，你圆圆的眼睛，宽宽的额头，你有自己的傲慢和坚定，我恰恰喜欢你身上的这份特别。
我说你像我妈，你一定会生气的要打我，或许我太需要她的肯定，可是永远满足不了她，希望她再生一个满意的孩子吧。
对了，到了天国，见到你的养父我会告诉他，你过得很好，你一定要过的很好。
你记得要多抬头看看天空，外面升起来的太阳，散发出来的光芒，是我生长出来保护你的翅膀，不要害怕，无论我在哪里，都陪着你，看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