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每个人心灵深处最柔软的角落,都会有着一种淡淡的愁绪,那是属于故乡的最温暖的记忆。总觉得这种温暖是钢筋水泥筑就的城市所无法给予的,只有在故乡才能体会到那种浓浓的暖意,因为那里有着孕育生命的土地,有着如同从土地里长出来般纯朴的家乡人,还有村口那棵百年的老槐树。
在我的字典里,“故乡”二字是夏天夜晚田野里的蛙声写就的,是家乡人爽朗的笑声写就的,是奶奶走在青石板路上颤巍巍的步伐和拐杖的敲击声写就的,是像一把巨伞似的老槐树用它茂密的枝叶写就的……
我是在县城里出生和长大的,因为父亲那一辈已经走出了大山。逢年过节和寒暑假,父母总会带着我回到乡下看望年迈的奶奶。坐汽车到双溪乡政府就要开始步行了,因为有两条小溪交汇于此,故取名为双溪乡,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顺着其中一条小溪往上游再走一个小时左右,直到小溪的源头,就可以隐约望见前方一个小山坡上升起了几柱袅袅炊烟,那里便是我的家乡。
在我印象中,虽然每次回乡下都要步行个把小时,但从来没有觉得过累,因为一路上有时听父亲讲讲他的成长经历和家乡的逸闻趣事,有时在小溪边捉鱼虾摸河蟹,又有时遇上同路回乡的家乡人,他们会帮着我们背一些重一点的东西,然后迈着矫健有力的步子,大步流星走到我们前面,一会儿功夫就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不用担心,他们一定会坐在村口的老槐树底下的几块大青石板上休息,用随身携带的烟袋装上土烟点上火,然后抽上几口烟,说上几句笑话,一路上的疲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我们走到小溪的尽头,爬上一个小山坡,再拐过一个山坳,就能看见对面山坡上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展开茂密的枝叶挺立在那里,它能够在烈日炎炎的时为乡亲们遮阳避暑,在狂风暴雨时为乡亲们挡风遮雨。赶集归来和打工返乡的乡亲们走到这里都喜欢停下来歇歇脚。每次我回家看望奶奶时,奶奶总是早早就在这里等候,远远地就能望见一个身板瘦小的老太太站在老槐树下,凝望着对面的山路,每到这时我总会兴奋地扯起嗓子呼唤她,当听到奶奶的回应声,我就会迈开脚步飞快地跑到她的跟前,这时,老槐树下的青石板上早已坐满了歇脚的乡亲们,奶奶会乐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捂热了的毛巾垫在我的背上,她是怕我穿着被汗水打湿了的内衣会着凉感冒。歇脚的乡亲们会笑着对她说:"大婶子,你可真是好福气哦,孙女又回来看你了!"奶奶满脸堆笑:"可不是?这个孙女最知道心疼我了!"然后拉着我的手,踩着青石板路慢慢地走回家去。
听父亲说,奶奶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由于她为人纯朴善良,又是一个热心肠,年轻的时候是村里有名的能干媳妇儿,能做一手漂亮的针线活儿,干起农活儿来也是最能吃苦耐劳的。由于在村里的好人缘,每家每户如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矛盾,都喜欢把她请去调和调和。在我眼里,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微笑,她没读过什么书,但从她嘴里说出的奇闻趣事总能让我听得津津有味。
听奶奶说,自从她嫁到这个小山村就很少离开过这里,就算年纪大了,每天在附近的山林里转转,身板总是很硬朗,反倒父亲接她住到县城里时,老是伤风感冒。从那以后,她几乎再也没离开过村子,只是在我们回乡看望她时,她就会来到村口的老槐树下等着。近些年,村子里的年轻人纷纷去城市里打工挣钱,奶奶和老槐树一样,始终坚守着那片土地。
我最后一次回到故乡是半年以前,那时年逾九旬的奶奶身体越来越差了,听医生说时日不多了。这一次我是怀着悲痛的心情和爱人一起带着儿子回到故乡,快到村口时,我习惯地向老槐树底下远远望去,那里没有了奶奶的身影,只有几个歇脚的老乡坐在青石板上抽着旱烟。
回到家里,奶奶的情况比我想像的要糟糕,由于好些天只能喝下点水,她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身体已经瘦得脱了形,眼睛也凹陷下去,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俯下的身子轻轻地呼唤她,她只是轻轻地动了一下手指。
几天后,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村里一些年纪大的奶奶都是她的老姐妹,安慰我说:“老人年纪大了,就会像山上的三月苞,熟透了就会自然掉落。你奶奶福气好,无病无痛地走了。”
到现在,我还会时常想起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奶奶拄着拐杖笑吟吟地守望着我们来时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