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只说林枢自从有孕以来，虽然常常嗜睡，但睡的却不好——不是做梦就是常醒，始终处于精神不济的状态。每每请了大夫来瞧，开了无数安神的药物，都只是起效了几日而已。康邵氏同莫妈妈好不焦心，林枢自己也很着急，可是越着急就越是焦虑，焦虑之下便就更睡不安稳。这几日更又添了下红之症，于是请医疗治，一时间白鹭洲闹热非常。不但平时常走的几个府上的官眷也纷纷来送药问安，挺着六个月孕肚的孟神女也来了，在床边解劝宽慰，捧羹把盏的，可谁都找不到林枢的症结所在。康邵氏的眼睛更是不敢离开白鹭洲，便是不在此间也要时常遣莫妈妈来问候。康衍深知此事要尽早解决，可也头痛了许久，直到林枢落红，心中更是惊慌不已。每每想起那日早上林枢发现被褥上的血迹时惊慌的表情和几乎透明的肤色，心中便涌起万分怜惜。
这日，林枢因落红之症被大夫要求卧床休息。只是昏睡之际，只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她的脸颊蠕动的样子，耳边似乎还有女子嗤嗤的笑声。林枢一睁开眼睛，只见一对金黄色的眼睛正在与她对视。林枢并没有被吓一跳，反而是仔细端详起了这对眼睛。它一副探究的样子，打量着林枢，犹豫之际还凑上来闻了闻她——原来是只通体漆黑的幼猫。
“夫人醒了。夫人快瞧将军带了什么回来？”一旁凑在床边的碧丝燕草笑道。林枢一抬眼，只见康衍笑坐在榻沿上看着她，燕草和碧丝正在拿着流苏穗穗逗着那猫儿扑林枢。那猫儿见林枢醒了竟也不害怕，反倒趴在她脸颊上对着看。林枢伸手抓住了猫儿，它也只是咪了一声，也没有十分挣扎，还是端详着林枢十分乖顺的样子。林枢坐起来，双手抓着猫儿仔细看，只见这只猫通体漆黑，还十分幼小，毛都是炸着的。康衍见她对这只猫非常感兴趣的样子，便笑道：“如何？路上捡到的，守在已经冻死了的母猫身边不肯离去，我怕它也被冻死，就捡回来了。”林枢忽然记起前次他问自己梦中都有什么，恍惚间自己似乎提供有猫的事情，没想到他竟如此有心。林枢将猫儿放在小腹附近，猫儿离开了束缚竟没有跑开，而是在她的小腹闻了闻，又用小爪子刨出了个窝，便蜷在里面打起了呼噜。
燕草和碧丝见此，都趴在床边上啧啧称奇，撺掇着林枢给小猫儿起个名字。林枢看着小猫却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好，否决了碧丝提的黑子和燕草提的妙妙，却听康衍笑道：“不如叫哓哓如何？”燕草和碧丝望向康衍，一脸不明所以，倒是林枢听到哓哓这个名字之后，立刻拽起枕头丢到了康衍脸上说了句：“就不！”此举吓得窝在她小腹上的猫儿炸起了毛，一股脑儿钻进了床底下。燕草和碧丝也被林枢吓了一跳，倒只有康衍任由林枢的枕头丢在他的脸上，不怒反笑了起来。嘱咐了燕草和碧丝伺候林枢用饭，便去了书房公务了。
林枢也爬起来，气哄哄的坐在桌边，将筷子摔在桌上，不服不忿的念叨：“说谁是惊弓之鸟呢！”燕草和碧丝不明所以，也只能怯生生的伺候林枢用饭。忽然林枢说道：“煮点鸡胸肉，不要佐料，撕碎了喂给猫。”燕草和碧丝听了，皆答了个是，随即燕草对林枢说道：“夫人，快年下了，大家都在准备祭祀的事情呢。我们院里的年礼也该备下了。”林枢点了点头——原来已经时值冬月，不几日就是腊月了。林枢一边吃一边说道：“皇后娘娘赏了我几块料子，都拿去给你们做新衣服。还有几件皮货，送给太夫人和……和大奶奶。至于府里上上下下的，早点做衣裳，多发赏钱，请吃年茶什么的也就行了。我现在怀着孕，顶多坐在家里待客，走亲戚什么的不会让我去的。”碧丝也笑道：“也是，夫人如今有了身孕了，倒躲闲了呢！”可燕草却一边将一碟酸梅果子递给林枢，一边说道：“可是夫人，年下了，各诰命是要入宫领宴的。”林枢倒没想起这话来，却也笑道：“这也没什么。就算去了也只是去朝拜的，跟着磕头就好了。皇后娘娘不会为难我的，”说罢抬眼之际只见白雪皑皑的院落又飘下了片片雪花，一时看的失神，又喃喃的说了一个：“吧……”
只说云金雀自从给了她母亲那封信以后，她母亲便来了府上拜访，拜访完了又去了她女儿的屋里瞧她女儿去了。见女儿身边一个得意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崔妈妈。虽是从小带了康衍到大的妥善人，但到底没有陪嫁过来的舒心，心中便大不得意。是以开口对她姐姐说道：“如今新兴的，老二媳妇也有了，只是倒见不得我们家这个毛丫头了。可瞧见我们家毛丫头身边一个可心的人都没有，只一个老婆子算什么呢？她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你康家的骨肉，我是没得心疼了。要不要心疼，你们康家也看着办吧。”云夫人说完这话，便摔了手坐在座位上。康邵氏也冷笑了一声道：“妹妹，我说这话你也别吃心。你女儿为何身边没有一个人，还不是她自己闹的？前次晋王府上的事你们也瞧着了，若不是她自作主张跑出去，我们也不必现那么大的眼，我家二媳妇处的原没错了。若是她肯安分些，我这个做姨母的如何不肯疼她？”云夫人只叹了口气，便对康邵氏说道：“罢了，让我去瞧瞧，我们娘们也说些个体己话。”康邵氏也舒了一口气，只说了个去罢便不理会了。
只说云夫人来到修本居，只说奉太夫人的命来至这里，跟自己的闺女说句体己话，崔妈妈便让了出去。云金雀见母亲来探望，连忙上前来搀扶。云夫人只见房中陈设俱全，炭盆滚烫，床褥也十分柔软，这才放下了心来。想起了她信上所说的言语，又闭紧了门户，拉着她来至内室，低声问道：“你如今倒是出息了，什么主意都敢出？你可知此事一旦暴露，你在这家中可就再无立足之地了！”云金雀听她母亲这样说，更是气恼，也只得压低声音说道：“母亲，母亲你瞧瞧这府里，早就没我的立足之地了！如今下人都不正眼瞧我，我有着身孕，泽川哥哥也只顾着白鹭洲里的那位！太夫人也是恨不得金山银山都搬到她那里去……母亲，我若是还让她生下嫡子，我可就真成了人人瞧不起的妾室了……”说罢便嘤嘤呜呜的哭了起来。云夫人见她如此，知道她孕中情绪不定，唯恐她真的做出什么伤害林枢之事，只得拉住她劝慰道：“你只抬眼瞧瞧你这屋子，这可是那康二郎从小睡到大的屋子！你在看看你这屋里的摆设，她林氏虽然如今的上意，可谁家的妾室也不能过成你这么尊重的。我的儿啊，当初既嫁过来，为娘的也劝过你了，如今如何还要生这些事？你还怀着孩子，倒是省些心吧。”谁知云金雀听了这话竟将一双柳眉倒竖起来，自叹道：“若是母亲不肯帮我，我便只好自己寻找出路了。”云夫人见劝解不住，又生怕她自己做出什么祸事来，沾惹不清，只得叹道：“你想怎么做，只记着，万不可伤了林氏的性命为上！”云金雀面上点了点头，心中却冷笑了一声：到时到底如何，可就谁都做不了主了！
果然入了腊月便有旨意下来：林枢胎像不稳，着免新年入宫领宴，只令上元节入宫领宴便可。康府上下感恩不尽，登时跪谢不已。韦皇后还另外名宫令赏赐了林枢各色财帛等物，以供她在府上赏人用的。康邵氏也拉住林枢问长问短，得知她身边新来的小猫儿十分可心，每日要陪着玩好久的，心中郁结也疏散大半，也算放下心来。又对林枢说道：“前几日不知是谁提起来，祠堂后面的几间屋子趁早收拾出来才好，若是你们二人都生下孩子来，只怕又要添几房家人，住到那里去岂不好？”林枢也点头说道：“太夫人想的周到，我们全听太夫人指挥。”康邵氏听了这话倒嗤笑道：“什么指挥，还要领兵打仗不成？”有对莫妈妈说道：“午后我们就去瞧瞧。那边的房子也闲置许久了，不知什么景况。”莫妈妈道：“旁的倒也罢了。后面那几间屋子年久失修，只怕都要倒了，太夫人何必亲自去？叫人收拾出来也就得了。”康邵氏笑道：“你知道什么？若是好，将来收拾出来，给老二家的兄弟姊妹们住去岂不好？还能一辈子跟着娘不成？若说是房子不好了，且看着整改便是了。”林枢听这样说，便对康邵氏说道：“母亲，既然这样我也想去看看。”康邵氏讶异道：“你？你身子可好全了？”林枢点了点头：“我都好多了，每天在房里我也怪闷的，母亲就当让我出去溜溜弯吧。”
原来是林枢听闻那边的房子不安全，生怕康邵氏出什么差错，倒是自己跟着一起去放心些的。康邵氏听她这样言语，又叫母亲，又有些小女儿的情状，心下一生怜悯，便笑对莫妈妈说道：“去叫姑娘们来，一同去罢。”莫妈妈见如此多的人跟着，只怕也出不了什么长短，便笑着应了去了。
一时午饭过后，果然康邵氏拉着林枢，康滟扶着林枢，康潋又扶着康邵氏。四人簇拥婆子丫头们浩浩荡荡来到了素月楼后的一处角门上来，此刻角门早已洞开，已有婆子小子先行进去打扫归整了。管这门的婆子见是康邵氏和林枢等人来了，连忙笑脸迎上来：“太夫人夫人贵脚踏贱地，可叫我们如何擎受呢。这里早已遣人收拾了，就算太夫人和夫人想进屋子里瞅瞅，我老婆子也敢说是没事的！那危梁残瓦的都已经叫人收拾了，不妨事的！”听了这话，康邵氏满意的点了点头，林枢也难得的笑道：“全妈妈不愧是跟过太爷的，办事也是很周到的。”那婆子听林枢夸奖了，更是喜笑颜开，恩谢不断。
及至进了院子，众人才见。这里是康府的东北角上，与家祠毗邻，只有一墙一巷之隔。倒是三间大敞房连带院子也是有的，那院中的花草树木常年无人打理，只长满了野草，横生枝节，如今冬季看着倒是有几分荒意。每个院子的几间房子也都是有规有模的样子，不像是下人住的房子，林枢便问道：“这里从前是谁住的啊？”康邵氏笑道：“这里是从前太爷的几个姨娘的住所。”康潋点了点头回道：“说的是呢。太爷爷最重礼节，这几个姨娘虽然都是要紧的人，也都各自立了院子，但始终在府邸最偏的地方。”康滟只顾扶着林枢看房子，一会说这里做书房好，一会说这里做卧房好，像是恨不得明日就让林枢腹中之子搬进来似的。
只到了最远的一间院子，这里竟是二层的绣楼，雕梁画栋的，每个窗棱上都有木雕花鸟，十分秀气。林氏一眼便喜欢上了。康邵氏也喜欢此处，只是二层楼的楼板已经没了大半，她不放心林枢独个儿进去，才说道：“瞧瞧也就罢了，可别进去。别叫那层板砸了才是。”谁知方才那全婆子说道：“太夫人夫人只管进去！管保没事的——这间房子知道主子们喜欢，我老婆子可是可着这间先收拾的！准保没有能砸到夫人的层板掉下来！”林枢听这样说，也动了心思，康邵氏见林枢今日难得开怀，便携了她的手走了进去。虽说屋里一片瓦砾，但还是看得出房子构造十分宽敞的。通往二楼的楼梯虽然已经霉坏了，但摆放的位置也令人觉得很舒服，似乎是风水的问题。二楼的高度也非常可观，只怕收拾好了会是非常好的住所。
林枢站在半块层板下往上瞧的时候，康邵氏也走了过来，她见林枢喜欢这里，只是叹道：“只可惜太偏远了，你怀的毕竟是嫡子，怎么能住……”正说着话，只听吱嘎一声，似是谁的脚步声一般，忽然头上的层板坍塌下来，下面的两人便不急躲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