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时间很快又来到周五，学园照例要进行大合唱的彩排，孩子们神情麻木地站到台架上，重复着枯燥乏味的训练。
“小家伙们的状态很差啊。”我小声对白苏说道。
白苏点了点头，示意我观察其他老师的面色。大家多少都流露着担忧，看来照此发展下去，想要通过初选很难。
倒是声乐老师沉得住气，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训练内容。
彩排过完一遍，声乐老师向我们说道：“整体效果不错，可以把最终的合唱队形确定一下了。”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这是训练有了效果的意思吗？
“队形确定之后，就不要再轻易变动人员了。”声乐老师补充了一句。
老师们闻言大喜，纷纷表示希望声乐老师代为布置。
“那么就在现有基础上做一些微调——小朋友们有自己喜欢的位置吗？”
问过一遍，没有人回答，声乐老师正准备确认，七霜举手了。
“小朋友，你想换到哪个位置？”“我不想唱了。”“啥？”
不止是声乐老师，大家都怔了一下。
“我想退出合唱团。”七霜又重复了一遍。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在七霜身上，没等声乐老师有所反应，我已经赶到了七霜身边，“你为什么……你想退出合唱团？”
“对。”“因为不想唱了？”
七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换做其他小朋友，我应该会临场多问几句，但是七霜说出这种话，背后可能另有隐情。于是我赶回声乐老师身边，小声问道：“如果少一个人，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声乐老师一脸讶然地看着我，似乎觉得我哪根筋不对劲。
“这是最坏的打算，”我解释道，“我想知道最坏的影响是什么。”
声乐老师沉吟片刻，小声应道：“少一个人，合唱效果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对团队士气有影响，这一点你自己把握。”
我点了点头，打算暂时带走七霜，单独了解情况。
这个时候，胡音忽然大声喊道：“苍树老师，要是七霜不唱了，那我也不唱了！”
胡音这突然的一声喊让我措手不及，七霜比我反应更快，向胡音训道：“你瞎胡闹什么呢！”
“你要胡闹，我就跟你一起胡闹。”胡音应道。
“谁胡闹了！”“那你凭什么说我瞎胡闹！”“你就是在瞎胡闹！”
眼看两个小家伙就要吵起来，我赶紧把胡音也拽到了身边。回头再看声乐老师，他已经在不停地挥手赶我走了。
我带着小家伙们狼狈地离开了排练场，没走出多远，七霜就丢开了我的手。
他埋着脑袋，少顷说道：“老师，我想退出合唱团。”
“可以告诉老师原因吗？”“因为我没法上台演出。”
“为什么，”我感到些许意外，“害怕自己唱不好？”
七霜摇了摇头，好半晌，方才抬起头，我看见他的眼睛有些发红。
“因为我要搬家了。”七霜呜咽着说道。
还没到放学时间，我就请假早退，陪着七霜赶回了家。
一块醒目的告示牌就放在楼下，上面写着“本月底之前，请所有住户搬离此楼”，落款是住建部，时间就在几天之前。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么急？”我问七霜，他却一个劲儿地摇头。
“我去找住建部的人询问，他们根本不搭理我。”
“你妈妈知道这件事了吗？”“我不敢告诉她。”
说着，七霜的眼睛又红了。我摸着他的脑袋，安慰道：“别害怕，你妈妈比你想象的坚强。你先回去报个平安，我陪你去住建部问问清楚。”
七霜连忙点头，将眼睛一抹，转身就跑上楼去了。
没多会，七霜的母亲风花打来了电话。
“苍树老师？”“是我，七霜已经到家了吗？”
“嗯……他刚才说要跟你一起出门……”“对的，我现在就在楼下等他呢。他和你说要去哪了吗？”
“他说是去图书馆……为什么要叫上苍树老师一起去？”
“噢，他是这么说的吗……”“嗯？”
就在这个时候，七霜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我用口型向他比划了“图书馆”三个字，七霜怔了一下，拼命摇头，用口型回应道：“体育馆！”
“七霜妈妈，你在听吗？”“在啊。”“……刚才信号不太好，我跟七霜约的去体育馆，你确认他说的是图书馆？”
“噢……他走得很着急，可能是我听错了吧。”“七霜下楼来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好，麻烦苍树老师了。”
放下电话，我第一句便问七霜：“你母亲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七霜困惑地看着我，“公诉机关的刑侦科，怎么了？”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没什么，你妈妈的精神状态恢复得挺好的。”
住建部就在邻市，乘坐空轨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当七霜跟着我通过检票口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空轨禁止十岁以下的孩子单独乘坐，你之前是怎么去住建部的？”
七霜支支吾吾，半晌才交代道：“我用妈妈的公交卡，撒谎说自己已经十岁了。”
“你就不怕妈妈去查通行记录，发现你偷偷去了邻市。”
七霜的面色刷地变白，额头渗出星星汗珠，“这，这该怎么办？”
我轻叹了一声，“你就说老师忘记带卡了，用了你妈妈的公交卡。”
七霜恍然大悟，“这个办法好。”
“一点也不好。”我轻轻敲在七霜的脑袋上，“仅此一回，下次不能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嗯。”七霜乖巧地点了点头，露出少见的笑容，“谢谢老师。”
来到住建部，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可是服务大厅里人声嘈杂，一点也没有要关门的迹象。服务台排着长长的人龙，我便叫住了一位路过的工作人员，还没等开口，就听他说道：“今天人太多了，您明天再来吧。”
“我不办手续，就咨询个事儿。”“他们都是来咨询事儿的。”
工作人员指着长龙说道，“就当给我们减减压，您先回去吧。”
我预感事情没这么简单，便继续追问道，“自助服务机呢，我先自己查一查也行。”
无奈之下，工作人员将我带到了自助服务机前，“您自己操作吧，我得先离开了。”
“哎，别着急——”我一把拉住他，“我没有用过自助机，劳烦您指导指导我。”
工作人员强忍着不耐烦，“啪啪啪”点开了一连串的菜单，“您是要查住房搬迁还是新房申请？”
我说住房搬迁，于是他又点了几下，屏幕上弹出来一则提示信息：系统繁忙，请您稍后再试。
“怎么会系统繁忙？”“当然是因为查询的人太多了。”“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
“就这几天。”工作人员可能觉察到我不打算放他走，干脆也不着急了，“看见了吗，这大厅里有一半的人在问同样的问题。线上排队的查询请求要到明天才能处理完。”
“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你不如去问问我们的值班经理。”“你们经理现在有时间吗？”
工作人员咧了咧嘴：“如果你是公诉机关或者社研院的人，他应该会见你。”
“万分感谢——那就麻烦您带路吧。”
工作人员露出了惊愕的神色，那样子仿佛在说：你早说自己的身份，事情不就简单了吗。
值班室在大厅的角落，工作人员进去说明情况后，出来了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公诉机关的还是社研院的？”
我说我是公诉机关的人员，他连忙欢迎，“请进请进，正好您的同事也在。”
听到这话，我心里“咯噔”一响，早知道就说自己是社研院的人了。
屋子里除了胖经理，还有一男一女两名穿着制服的青年，各自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敲着什么。
胖经理简单介绍过后，我率先问道：“你们二位是哪个科室的？”
“当然是信息科。”男青年应道，“你呢？”
“我是刑侦科的。”“刑侦科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呃——”
女青年见我面露难色，便拉了拉同事的衣服，“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男青年撇了撇嘴，女青年则邀请我一同坐下。
胖经理这时候端来一杯咖啡，诚惶诚恐地问道：“我们一直都按规矩做事，应该不会触及刑事犯罪吧？”
我请胖经理坐下，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不用担心，我这次来只是了解情况，不是刑事侦讯。”
“那还好，那还好。”胖经理掏出手巾擦了擦汗，“您尽管了解，尽管了解。”
从胖经理和两位信息科职员的口中，我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周前，公诉机关在对社研院内部系统的调查中发现，城市居民征信系统存在着信息造假，而住建部在规划和分配公租房时，就大规模使用了这套征信系统。于是，公诉机关顺藤摸瓜，对公租房的统筹分配展开了调查，住建部对此有些反应过激，将涉嫌有居民信息造假的公租房全部收了回去。
所以才出现了要求整栋楼的住户都搬走的告示牌。
“在这种敏感时期，住建部采取过激手段，恐怕会引发负面效应。”我如此说道，“大量的征询请求涌入服务大厅，这就是前兆啊。”
胖经理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摇头叫苦：“我们也是按着上面的吩咐办事，没办法的呀。”
“他们就是太想跟社研院划清界限了。”男青年插话道，“原来关系那么好，现在就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瞎说什么呢。”女青年瞪了他一眼，“都是政府机关，有难就得一起扛。”
男青年耸了耸肩，继续敲着他的键盘。
“就你们目前调查到的情况来看，居民信息造假的现象严重吗？”我问女青年。
她摇了摇头：“只是个别现象。住建部的系统日志很清晰，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造假信息全部筛选出来。”
我又问胖经理：“那住建部是不是可以同步把房子还给那些没有问题的住户？”
胖经理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女青年替他说到：“这恐怕很难。征信系统的问题没有正式地解决之前，住建部归还住房就没有正当依据。”
“回收全部住房本来就缺乏正当依据啊。”“那只是对于知晓情况的我们来说是这样，对于民众而言，如果这时候归还住房，就相当于承认前面做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有什么可掩饰的？”“住建部不会这样想，他们有充分理由怀疑征信系统还存在其他问题。”
“这——”
女青年的话可以说是讲到了胖经理的心坎里，他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却不停地在点头。
“要解决征信系统的问题，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我一时忍不住，情绪有点激动了。
“这不正是你们刑侦科正在做的事吗？”女青年眨了眨眼，如此反问道。
“喂喂——”男青年用手肘戳了戳她，小声说道，“这种事你也敢拿出来说啊？”
胖经理则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征信系统的问题需要刑侦科的人去调查？
我不确定女青年是不是指间谍一事，当然也不可能明白地问出来，左思右想没有出路，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你这么关心这件事，是不是背后另有隐情？”女青年好奇地问了一句。
犹豫片刻，我说道：“是的。我的一位同事，就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
听到这话，男青年停下了敲键盘的手，“你的同事怎么会住在公租——”
话没说完，就被女青年截住了，“就你好奇心重，赶紧干活去。”
胖经理则用手巾擦了擦干燥的额头，干笑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