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身体里的生物钟准时把我从半梦半醒中唤醒,简单漱洗后,到客厅铺开瑜伽垫,准备打卡今天的第一项功课。
抬眼,初夏的黎明,窗外那一大片绚烂的玫瑰色吸引我来到阳台,不久它渐变成橙红,充溢在整个苍穹,还来不及拍下它,刹那间,天际不远处被骤然撕裂,一道霞光跳跃而出,天空被浓烈的红色渲染得无边无际,此刻天地造化在我的惊叹中如此光明温暖。
然而,日升日落,云卷云舒,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他再也看不到了。想到此,我的心被猛然撞击了一下,双眼模糊。
不想!不想!我深吸一口气,回到瑜伽垫,随着运动强度和节奏不断加码,肌肉在收缩,心跳在加快,呼吸变得有力,汗水滴滴答答滑落,瑜伽垫上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形。一个小时后,大汗淋漓中,我感受到体内的活力和热情被一种叫内啡肽的东西点燃。
先生晨跑回来:“老婆,昨晚睡得好吗?”我淡淡地扬起眉头。“什么都不要想,开心开心过好今天!”先生轻轻拥了拥我。
眼前的这个男人,15岁那年初识,还是嘻嘻哈哈的莽撞少年,爱打岔打瞌睡,痴迷金庸古龙和气功,用暗物质和硅基生命这些高中生不曾听过的名词,成功让我成为他上课讲小话的听众,班主任不得不把我们俩从同桌调成前后排,又调成隔着过道,即使这样,他也因为递纸条给我没少挨过班主任的粉笔头。
毕业后离开家乡,和先生坐着绿皮火车来到千里之遥打拼,这里是我们的梦开始的地方。先生和我来自普通家庭,刚来时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唯有年轻和勇气是我们的底气。从感叹诺大的城市,没有属于我们俩的方寸之地,到安家落户衣食无忧,这座城市记录了我们俩的青春和奋斗。
在岁月的磨砺下,他早已退却青涩,眼角有了些许沧桑。面对命运的无常,任凭我一次次崩溃,宣泄嗔怒和眼泪,他一直挺直胸膛做我身后最坚定的那束光,让我一点点洗掉心底的泥泞,一次次找回生活的勇气。
人仰马翻的白天过去,家里终于安静下来,先生在茶室喝茶看书,我在卧室里,打开手机,打卡每天的最后一项功课:西方艺术史。
微信里又是不少小红点,两年前我退出了众多个群,疫情再次袭来后又加了N多个群,即使折叠了一些,每天还是有无数条未读信息等着我去略过。
一条@我的消息跳出来,是大学同学群发出的群通知:同学们,母校60华诞,诚挚邀请大家重回母校,把酒言欢,我们金秋十月见。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毕业20多年了,大学里顺风顺水的我,踏入社会后始终在家庭和工作之间无法平衡,最终放弃职业晋升机会回归家庭,做个守着小确幸的中年女文青。原本以为这种安定平和的生活是一种常态,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永远,忽地一个巨浪卷来打得我猝不及防如坠深渊。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群裾飞扬的女孩,如果再见,在同学们眼里恐怕是尘满面鬓已霜。
我默默删掉群消息,人生海海,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次校庆,你会参加吗?”偏偏有人还是想到了我,阿文的头像弹了出来。
大学四年,我和阿文从相互看不惯到成为密友,毕业后同来南方发展却渐行渐远。风风火火的她事业发展的风生水起,后来她先生创业开了几家电器厂,房地产最热之时,果断杀进去赚的盆满钵满,在老家算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豪。
阿文40多岁有了二宝,现在专心在家带娃。她满口生意经和育儿经,我说着《人间词话》、《哲学的慰藉》,最后我们的微信记录仅剩下节日问候。
这两年我关闭朋友圈,在从前的各种圈子里销声匿迹,除了几个闺蜜和至友,没有人知道我的生活发生巨变,命运教会人岁月不语,时光不言。
“不去了,都是快50的老头老太了,有啥好见的。”我回道。
“嘿嘿,有个老同学可是一直想见你哟!”阿文发出一个坏笑。
我敷衍地问了一句“谁?”
“你还记得那个愚公退休了吗?毕业后像人间蒸发似的,现在居然成了一家地产公司的高层。也是巧,他们公司和我老公有业务合作,有天喝酒我去作陪,聊起大学生活才认出是他。哪个同学他都没问,唯独找我要了你的电话,看来人家还惦记着你呢?”
哎,全职妈妈还有空八卦,只能轻叹有钱人养娃不那么费妈。至于那个“愚公退休了”,想不起也懒得去想。
直播课已过去快半个小时,实在不想和阿文继续这个话题,我飞快打出“有事,回聊”,然后把她设置成“消息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