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留守儿童,被留守了二十多年。
爷爷奶奶是留守老人,被留守了一辈子。
我正在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那年,父母随着南下打工的热潮去了南方。
从此家里留下我和还年轻的爷爷奶奶。
后来我成长,读书,离开家,家里留下的是尚年幼的弟弟妹妹和苍老的爷爷奶奶。
年后初六的早晨,天还没有亮,窗外黑黢黢的一片,奶奶就来敲我房间的门:“妮儿,快起来。”奶奶每天都是家里最早起来的人,因为她要负责一家人的饭,还要给婶子家最小的妹妹穿衣服。她这个时间点起床,我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平常她都会怕打扰到我睡觉,今天怎么这么早叫我。
我没敢耽误,顺手打开床头的灯,穿好衣服开了门,我闪了个身,奶奶走进来小声对我说:“你爷爷昨晚一夜没睡,嘴里小声嚷嚷着坏了坏了。”“怎么了,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刚才我问他,他说腿上长了一个硬疙瘩,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瘤子。如果是瘤那可麻烦了……”奶奶看上去很焦虑。我安慰她:“没事的,要不咱们去医院看看吧,现在就去市里医院。”
屋子里的动静惊动了隔壁房间睡着的叔叔,他也是一年回来一次,他走过来,我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给他听,他说:“就今天去吧,趁着咱们都在家。”
把家里几个孩子安顿好,我们就匆忙出发了。一路上每个人都很沉闷,谁也不多说一句话。
到医院已经九点多了,辗转找了几个科室才找对地方,接诊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医生,戴着眼镜,很和气。爷爷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我看到爷爷满头汗。医生看了一眼腿部的疙瘩,又简单询问了一下,告诉我们这是典型的浅静脉血栓。
“严重吗?怎么治疗?需不需要住院?”
“这个一般还是做手术比较好,现在的医疗技术比较先进,微创手术,不影响活动,就是费用稍微高一点。”
“住院的话需要多久,大概得多少钱?”
“手术方式有三种,最先进的射频手术,大概需要三万块钱。你们家属可以商量一下,看看做不做手术,当然我们的建议还是尽量做。”
爷爷为难的看了我们一眼,我知道爷爷的意思,他觉得钱太多,自己没有经济收入,会给孩子带来麻烦。
叔叔说,那就住下吧。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中午,爷爷奶奶叔叔几个人在楼下坐着,我交完费,在护士站办理了住院手续后下去与他们汇合。
下午奶奶和叔叔回家,我在医院陪着住了下来。只是没想到,原以为一周就能出院的我们,在这里住了一个月。
爷爷的心情不好,我看得出来。他在病床上躺着,眉头紧锁,似乎是睡着了,也似乎是没睡着。
我在一旁,看着他,惭愧又不安。
第二天,医生开了几项检查,因为要提前预约,我就跟爷爷交代了一声,让他等会儿再去,我先去预约。预约的检查时间是次日,我就赶紧回去通知爷爷,谁知道病房里没有见到他人,有人告诉我,我刚走没一会儿,他就出去了。
我的心里开始不安,爷爷去哪儿了?他不会想不开吧?我刚才怎么那么粗心留下他一个人?我飞奔去检查站找他,半路看到他拖着两条腿正在慢慢移动,我心里一酸,赶紧过去搀着他的胳膊。爷爷说:“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连路都走不动了。”“慢慢走,到病房我给你找医生。”
十分钟的路,我们走了半个小时,回到病房,医生不在,我给叔叔打电话,让他赶紧来医院,这样的情况,我一个人应付不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做检查的时候,租了轮椅,推着爷爷去,上厕所的时候,叔叔搀着他。每每这个时候,我都泪目。
之后辗转了几个科室,做了多项检查,几个医生会诊,每天吃药打针,爷爷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一个月后,出院回家。
可是我看着他走路时蹒跚的背影,就想到骨科医生对我说:“这种情况是骨关节退化形成的,在医学上是没有办法治疗的,现在可能走五百米,以后只能走一百米,最后会发展成下不了床……”
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老了,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每念及此,心痛如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