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晚饭时,妻子无意间告诉我,她们同事如何如何教育孩子。其做法往往是满心焦虑地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家务活不让孩子沾手,同时一味强迫孩子学习读书、强迫孩子过度用功;还美名其曰,“我们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只能在厂里混一辈子,以后家里就靠你了,所以你一定要替爸妈争口气。”而这样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往往不仅无法实现父母的期望,而且还可能成为潜在的心理异常者。
父母一方面通过看似无私地供孩子吃穿、学习等,不让孩子接触家务、接触社会生活,剥夺了孩子的家庭责任感,更遑论从小培养孩子的社会责任感了;另一方面父母利用自己的家长威权,一味强迫孩子学习用功,把自己在社会生存中的惶恐不安与巨大的生存焦虑转嫁和投射给孩子。这样的孩子除了要承担自己学习成长的责任压力,还要无辜地承受父母的生存焦虑和道德绑架在其身上的人生期望。父母口口声声给孩子洗脑,“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哪个父母会害自己的孩子?所以你要听话!”被最大限度剥夺了自我独立意志的孩子内心痛苦却无由摆脱,只能把对父母的怨恨和愤怒压抑、压抑、再压抑,心理较为脆弱的孩子就可能成为潜在的神经症患者。何其惨也!
根据心理学界的普遍共识,客体心理学可以用来解释人的很大一部分心理困惑和人生烦恼根源。简单来说,那就是每个人童年时与父母等重要亲人的关系模式会被其内化为“内在父母与内在小孩”,从此这个孩子一生都会自觉不自觉把这种内在关系模式投射到外界人际交往中,进而奠定他的基本生命基调。比如如果这个孩子有一对过度控制、过度管束的父母,在其成长过程中,父母习惯让其听好、不要惹麻烦,尤其不要做任何让父母不高兴的事;那么这个孩子有可能就会形成过于威权、过于强大和自我中心的“内在父母”,与过于自卑胆怯、习惯逆来顺受、习惯讨好他人的“内在小孩”。
除了社会新闻中时常曝光的孩子弑母、父母逼死孩子的极端案例,其实在正常家庭生活中,可能还是有很多父母不会当父母、更不配当父母。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又最可怜的存在。他们非常无辜地被父母抛到这个人世间,从小要靠父母无私的爱与养育才能生存以至成人。但很多父母的爱和养育真的是无私的吗?绝不是!
父母往往习惯和无意识地把自己的人格倾向、心理习惯和精神意志投射向心地澄澈、天真烂漫的孩子。孩子在对父母的爱的巨大渴望中,只能内化这种健康或不健康的心理投射,才可能得到父母“有条件”的爱。父母说,你要听话,不要吵、不要闹,否则就不要你;父母说,你怎么这么听话,这么死脑筋,你就不能有自己的主见?父母说,你不要整天玩游戏、打篮球,你看看人家邻居家孩子谁谁谁,天天努力读书;父母说,你不要死读书,整天坐在家里跟僵尸一样,要多出去运动锻炼;父母说,你要孝顺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光想着自己;父母说,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其他家务事不用你操心;父母说,你现在也长大了,要懂得人情世故,见到亲戚长辈要打招呼,要跟人客气;父母说,你才多大点说话就这么油嘴滑舌,从哪里学来的刁钻习气……父母实实在在是家里的上帝、皇帝与奴隶主,他们的威权绝对不容侵犯、绝对不容挑战;而孩子则实实在在是家里的奴隶,要靠父母提供的经济基础和施舍的爱来活着,经济不独立、精神不自由、人格不成熟。
表面上,你只要表现好,你只要听话,父母就会爱你,就会对你好;实际上,父母施舍给你的爱可能完全是随性的。碰到他们今天工作顺利、没受领导责骂,下班回家还中了五块钱彩票,心情大好!那么今天即使你玩电脑游戏入迷忘了写作业,父母也会放过你,还安慰你说,学习之余就应该轻松一点、劳逸结合嘛。而改天父母不知怎么就窜出了无名火,你坐也是错的、站也是错的,你里里外外都是错的,都是个不知感恩、不知孝顺父母、是个十足自私自利的玩意儿。
很多父母都会口口声声说,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我们是为了你好,我们不会害你,你是我们的人生希望,没有你我们就活不下去,所以你要乖乖听话……岂不知,孩子不是父母的玩具,不是实现父母自由意志的机器人,孩子实实在在是拥有自己独立自由意志并非常渴望实现这种独立自由意志的人。孩子成大成人的过程,就是自我独立自由意志不断实现的过程。父母一味让孩子听话、一味替孩子做主,无异于持续扼杀孩子的精神生命。这样的父母不愧是奴隶主,而这样的孩子,其童年命运注定是当身体、精神及心理的三重奴隶。
“奴隶”靠着施舍的爱和养育长大成人后,要独立承担社会责任、独立工作、恋爱、结婚、成家立业时,才发现自我内在空空如也——自我精神生命软弱如一滩烂泥,自我心理脆弱如雨中残荷,自我内在没有一丝一毫可以依恃的精神力量。换句话说,稍微一点实际生存困难在从小就缺乏自主性和独立意志的“奴隶”看来,就像移山填海般不可克服。但生活还得继续,“奴隶”只能在椎心泣血般的孤立无援中,在内心黑暗和无比的虚弱惶恐中,一步步撕破和抛弃从小赖以生存、而今却成为生命绊脚石的巨大奴性,一点一滴变得独立、变得勇敢、变得坚强、变得无畏,从奴隶一点点蜕变成忍辱负重的骆驼。
奴隶像正常人一样,在承受本该经受的生活苦难和人生责任的同时,他们的内心更要承受童年的心理阴影及由此引发的莫名其妙的忧伤、焦虑、痛苦、自弃甚至绝望情绪。很多奴隶一旦过不了这一关,就只能一辈子老老实实当“妈宝”或以“孝顺父母”为道德标榜的精神寄生者、心理攀附者。父母当然巴不得你拿出原本应该用于个人人格独立和精神成长的十二分的生命能量来孝顺、来回馈、来滋养、来荣耀他们,如此他们从小对你的洗脑目的才算是真正达到了——你终于没能成长为你自己、没能让这个世界因你的独一无二而受益,你终于如父母所愿地变成了他们养儿防老、从小零存整取、一本万利的移动储蓄罐。
有人从奴隶成长为骆驼,当然也有人从骆驼进一步蜕变为狮子——真正人格独立、精神自由、心理成熟豁达的狮子。一个重拾童年初心和拥有巨大生命激情的狮子,一个自尊自信、不容侵犯的狮子,一个不攀附他人也不允许他人攀附的狮子。童年的初心光辉灿烂、自由不羁、活在当下,受了委屈就哭,感到难过就哭,哭过就好,心无挂碍。而唯有超过孩童心理承受能力的苦难,才会让孩童不知所措,进而压抑进潜意识化为成年后的心理阴影。而狮子却是在长久的生活磨砺和内心探索中,学会无条件接纳并化解了童年心理阴影的人,学会无条件接纳自我人格缺陷并进行充分整合的人。狮子从心底充分觉悟到,父母是不可改变的,过去是不可改变的,谴责和怨恨父母毫无意义,唯有自我内在是可以重塑和改善的。内在真正改变了,人生才会破掉苦难轮回,迎来生命转机。正如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所言,“我们只有通过阴影,才能看见光明。”
鉴于父母也是人,他们的内在也可能是奴隶、骆驼或狮子。当然如果你的父母是狮子,可能就意味着你会有无忧无虑、自由成长的童年和充分自我发展、自我实现的成年。而如果你的父母恰恰是骆驼甚至是奴隶,那么你很有可能要重复他们的命运。一个家族的命运就像一条河流一样,而你的命运恰恰是家族河流里的一滴水。不要怨恨父母,他们的命运很多时候非他们所控,他们的行为很多时候是无意识的;不要怨恨自己,接受自己的过去,接纳自己的心理阴影、性格甚至是人格缺陷,持续改善自我内在——一步步从心灵禁锢、痛苦虚弱的奴隶,成长为忍辱负重、锐意精进的骆驼,最终才有可能锐变成为内心自由、自尊自信、心地澄澈、宽容豁达的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