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这里是天堂万事屋,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是天堂万事屋的主人,我从很早之前就在这里工作了。你也听到了这里是天堂万事屋,因此我办公的地方自然而然也是在天堂了。我主要的工作是,接听活着的人通过梦境打来的电话,听他们的愿望(这愿望与天堂里的灵魂有关),并帮他们实现,也会帮助天堂里的灵魂和人间进行沟通联系。
总之,差不多就是天堂和人间的纽带关系吧。天堂是什么样的?怎么说呢,人间什么样这里就是什么样吧。至于人间什么样,千万种模样吧。所以天堂的样子也并不是一种固定的模样。
所以因为天堂的很多种可能性,待在天堂很久的我,依然觉得很好,没有一丝不满。唯一会有所困惑的是,我记不清自己生前的事了,或者说的残忍点,是一点也不记得了。虽然说,一开始来到天堂的灵魂都会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慢慢地,他们就会想起来,哪怕是想起在人间的一点点,哪怕是一件事、一个人,他们都可以重新以另一个身份回到人间,或者是被人间的一个生命时刻惦念着,他们也可以重回人间。我呢,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一点也没有,而且在很长的时间里,也不曾被别人想起。
但是,在千万种模样的天堂里做事情,也没什么不好。我的这个万事屋,我姑且说是我的万事屋吧,因为也不知道是天堂里的谁将我安排在这的,我只有接受。在我记忆的最初是我睁开眼睛,因为阳光太刺眼,我不得不用右手遮挡阳光,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整个建筑物是透明的,一共两层,我躺在地方是在二楼,楼上没有任何东西,除了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还有放在床旁边的小桌子和桌子上的一盏灯。透过透明的地板可以看到一楼,有一张很大的餐桌,配着一张椅子,桌子上有一部红色的电话和一些其他的东西,而椅子正对的那面墙是一个有很多格子的档案柜。我准备起身时,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我左手边的信,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我打开信看到上面告知我,这里是天堂,而我死后成为了天堂万事屋的工作者,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一九九五。我按照信上的指示走下楼,知道了那部电话的用途以及档案柜里其实放着很多灵魂的资料。
我想不起来我活着时候的事情了,包括我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于是,从我醒来那一刻开始,我成为了一九九五,每天做着我该做的事情。当我完成工作后,也会想一想自己活着时候的事情,可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于是,过了很久很久,我依然在万事屋工作着。
我一般在一楼办公,睡觉休息就会去到二楼。你肯定想,世上的活人这么多,一定会有很多人打电话过来吧,其实不是的,我每天能够接到的电话都在十个左右,而能够把自己的请求说清楚的也就三四个。这部电话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打进来的。因为需要……
“铃铃铃……”
哎,我先接个电话,等会再和你说。
“喂,你好,这里是天堂万事屋。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好,你真的是天使,对吗?”,电话那头传来很稚嫩的小男孩的声音。
“啊……这里是天堂,我……算是天使吧。”,我在脑子里迅速想了想,我的职责和天使还是有点相通的。
“天使!天使!我叫李凡凡,妈妈叫我乖乖,我家住在七楼。我今年六岁了,爸爸说我明天就要上一年级了,我终于要上一年级了。妈妈说,我上一年级的时候就可以向天使许个愿。是真的吗?天使,你会帮我实现吗?”,电话那头的声音说的很快,好像迫切希望愿望立马实现。
“嗯,小朋友,你妈妈说的没错,是可以向我许愿的。只是,在你许愿之前,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许愿吗?”,我调取了小男孩的资料,然后等待他的事务申请理由。每一个打到天堂万事屋的电话内容中,委托人都需告知我理由,在很漫长的时间里我靠着那些电话里的讲述度过,所以我渐渐把他们的理由当成完成委托事务的酬金。毕竟,我在天堂也用不到钱这样的东西,该有的都有。
“我妈妈说,等我到一年级的时候,就可以给天使打电话,许愿了。”
“是啊,那你是因为什么要打电话呢?”我看着那没几页的资料,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电话那头一开始激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悲伤,是小孩子很直接的那种悲伤——哭,大声哭。
“我妈妈说等我上一年级的时候就可以许愿了......呜呜呜呜……我能不能许愿让妈妈从天堂回来……爸爸做的饭,乖乖不喜欢吃;晚上的时候我想抱着妈妈睡觉;和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我想让妈妈和其他小朋友的妈妈一样,也站在旁边……”,电话那头的小男孩说不出其他的话了,哇哇大哭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嗯……如果你能够慢慢停下来,不再哭鼻子了,我就帮你实现愿望,好吗?”。在天堂万事屋,最常接到的就是小孩子的电话。他们打来电话,一般是为了心爱的小猫小狗之类的宠物,也有是为了很想念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这样的亲人,有的则是为了自己的大哥哥大姐姐,或者比自己还小的、还只是婴儿的弟弟妹妹……他们通常都会在电话那端大哭,但你只要告诉他们,只有停止哭泣,才可以帮他们实现愿望时,他们就都会立马停止哭泣。也不是真的停止,就只是憋住眼泪,因为从他们说话时一抽一抽的哭腔,就可以知道,他们真的很用力地在忍住悲伤。不过,小孩子并不在意忍住悲伤有多难受,他们更想早点实现那个愿望。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电话那头的哭声小了下来,继而变成抽泣,我知道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他一定是极其用力的在忍住自己的哭泣了,他做的很好了。 “天使,我的……愿望是……希望妈妈能从天堂……回来”。因为不停的抽泣,所以男孩说起话来断断续续,不过大意也就是希望妈妈从天堂回来,而他十分想念妈妈,我接着问他是否记得妈妈的模样,他回答我说记得。他的妈妈总是爱穿很漂亮的长裙子,头发很漂亮,笑起来的话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妈妈,晚上睡觉前会给他讲很好玩的故事......小孩子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妈妈对于小孩子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我在天堂万事屋工作的这么长时间里,接到过很多个小孩子打来寻找妈妈的电话,当我问他们妈妈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们无一例外的告诉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她做的饭最好吃、她的声音特别好听、她讲的故事是最有趣的、她笑起来特别好看......小孩子的词语总是单一又纯粹,除了最好没有更好的形容词,而对于他们来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存在。
“好的,李凡凡小朋友,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你妈妈可以回到天堂,但是有个条件,那就是她必须要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才可以回到你身边,你明白吗?等一下,我把你妈妈找来,让她和你在电话你说。”,在获知对方的请求后,下一步的工作步骤是,找来天堂上被想念的对象——他们一般都会在天堂规定的海边,那个海边席地而坐的都是灵魂,动物的灵魂、植物的灵魂,最多的是人的灵魂。
傍晚,在那个海边,想念会从人间以及天堂汇集到天空,想念的颜色是透着橙光的淡红色、蒙着一层雾的粉色、烟紫色、靛蓝色这样的颜色交织在一起的颜色,他们随风在天空中四处飘散,然后在太阳落下的时候,聚集在太阳的周围,把飘来的白云还有那里的天空染成想念的颜色,借着落日发出的光变得绚丽迷惑。这些只有进入到天堂后的灵魂才会知道。地上的人称这些为晚霞或者落日余晖,常常感叹它的美丽,想念这种东西美丽吗?我不知道,因为太阳消失后,一切都变成了黑色,人们以为“晚霞”消失了,但想念一直都在,它只是在夜晚时变成了沉重的黑色,然后在太阳升起前,落在人们的黑色的头发上、以及深色的瞳仁里,如果你要问我,那要是金黄头发、蓝眼睛的人呢?总之,想念有它自己藏起来的办法,而我不负责这些。
我看了一眼电话前的镜子,在镜子里我很快找到了小男孩的妈妈,她确实是个很好看的女人,漂亮的头发,好看的长裙子,她正坐在海边,我对着镜子说,“李凡凡的妈妈,请来天堂万事屋吧,到你了。”,于是在她面前出现一个红色的门,和屋里电话一样颜色的门。女人听到我的声音,打开那扇门,她来到了我的面前,我把电话递给她:“接下来,由你来接电话,你知道要说些什么吧。”,来到天堂的每个灵魂都知道天堂万事屋的规则:想要带着记忆回去就只能变成另一种生命形式。女人颤抖着接过我手中的电话,她已经泪流满面,“乖乖,乖凡凡,我是妈妈,你长高了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把电话交给那个女人后,打开门,来到了门外,女人后面说的什么,我没有听到。但透过透明的墙,我可以看到她两只手都紧紧握在电话上,偶尔有一只手会松开电话,用来擦眼泪。女人的表情很奇怪,说不上难过还是高兴,是想念在身体里关了太久吧,她的五官都挤在一起,眉毛在眉心拧做弯曲的线,嘴巴却露出很大的笑容,那张嘴巴一张一合,感觉是在说话,但有时又只是发出“啊”的微张,看着像是有哭泣声跑出来,但电话那头的是小孩子,她应该不忍心发出哭声吧,只有眼泪从一开始都在流着,没有改变。
至于她说什么,我不了解,一般有人来接电话时,我都会在万事屋外等待。屋外有一片芦苇,芦苇过去是海,我在万事屋工作时,没事就会抬头看看这片海。当结束一天工作时,我会坐在海边,看日落。这片海只有我一个人,或许用灵魂形容更确切下吧。看着落日的时候,我觉得晚霞很美,但又会在晚霞随着落日消失而变成黑色时,感叹“这些不过是想念”,然后接着看着天空,星星总会在这时显得格外亮,
“那个,你好,我打完电话了,谢谢你。”,女人打完电话后,走出万事屋,在我身后。我回过神,转身看她:“嗯,不客气。你和孩子说好了吗?你要怎么回去?”
“猫。变成猫,一只纯白色的猫。”女人看着我,然后慢慢走过来,走近我身后的那片海,站在海边,“我和孩子说好,变成一只白色的猫,陪在孩子身边,我的孩子还太小……我就想永远记得我的孩子,然后陪在他身边。”,她回头看我,“虽然寿命不长,但能看着他长大,我已经觉得足够了,谢谢你。”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我应该做的。”,我慢慢走到海边,站在女人身边,看着那片海,打完电话后,落日又要来了。
“你呢?一直在这里工作?”,女人有些好奇的问我,我点点头“嗯!”,“你也是人类对吧?你,没有想念的人吗?”,想念的人?在我来到天堂的日子里,我甚至都记不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不好意思,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女人脸上掠过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又消失了:“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是我问的问题太冒昧了!”,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女人接着说:“总之,还是很感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或许和天堂的人交流是个错误的决定,不是他们粗鲁无礼,而是我对于他们交谈中最基本问题的答案显得无所适从,“我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一九九五。”,女人在听到我的回答后,没再问下去,而是把头转向大海的方向,看着海。
太阳一点点落下,马上就要天黑了,我对女人说:“按照规定,等到天亮,你就会离开天堂变成猫了,离开之前,就待在这个海边吧。”,说完这句话后,我转身回到万事屋,我走的很快,女人在我身后对我喊着:“谢谢你啊!再见!”。
我头也没回的挥了挥手,再见?是的,如果我一直还待在这里,十几年后我们还会再见,生命就是不断轮回,只是轮回过后生命就不再记得这生前身后事了。一只猫死后有谁会一直记得呢?而小孩子长大后,怎么可能还会相信那个梦中的电话呢?
我回到万事屋,在小男孩的资料上写上“变成一只纯白色的猫”,并将它放回档案柜原来的位置后,上了二楼,躺在我的床上,透过透明的天花板看见天上闪烁的星星。在我脑子里记得是我曾获知的知识、常识,而有关于人和事物,任何一件我曾参与的、发生过的情节,还有一切可以证明我是谁的痕迹我都不记得。为什么会这样?我看着星星长叹一口气,它们在闪烁。我转头看向屋外,那个女人坐在海边,抬着头,应该也是在看星星吧。明天早上她就会变成一只纯白色的猫,离开这里去到她孩子的身边,这一切都是因为想念,被人想念。
“我呢?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我可以离开这里吗?”,我把头转回来,看着我正上方的星空,“会有人突然的想念起我吗?如果我记起来我的过去,我会想念什么呢?”。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开始变的模糊,只有天上的星星还在一直闪烁。
我跌进睡眠,而非梦境,天堂上的人从不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