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句歌词是,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
也许与很多人不同,“故乡”这个词的意义对于我来说是有些模糊的。我在四川出生,从小随父母迁居广东。在广东居住的这十几年,我习惯于一开口便说粤语;我有一个广东胃,离开广东会念念不忘那一口老火汤一碗凉茶;会在新年有空时去逛花街。然而,我毕竟不是彻底的广东人,我不一定清楚地道的方言表达,不了解很多习俗。另一方面,因着这十几年的缺席,我对四川也不够了解。何处才算是我的故乡呢?
我住在广东顺德。顺德凭借《寻味顺德》这部纪录片被大众熟知,也是全球美食之都之一。顺德这张“美食名片”不仅得益于本地独特的饮食文化和对烹饪技艺的精益求精,更是因当代互联网媒体为其宣传工作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来自各地的人们带着对广式早茶、粤菜的好奇与向往来到这里,想必温润清淡的粤式菜品不仅满足了人们的胃,也在某种意义上将他们的心抚慰妥帖。
与我那些出了省念书的同学一样,我在另一座城市,心心念念的是一千公里外小城里的寻常早餐与糖水。广东似乎总是终年皆夏,老广人民的生活也总是带着独特的宁静与安逸。早上喝个早茶,茶楼里人满为患,桌上摆着的是金钱肚、虾饺干蒸、艇仔粥等各色茶点,桌边的人谈生意话家常。吃进去的是柴米油盐日常茶饭,说出来的是人间百态。每日每日,茶楼里生动鲜活的烟火气,唤醒了广东的早晨。
另一种我无法割舍的广东味道便是糖水。糖水本是为了消夏,但由于广东的冬天很不“冬天”,糖水铺子里仍是顾客如织,络绎不绝。无论是家里的“妈妈牌”雪耳糖水绿豆沙,还是铺子里的双皮奶杨枝甘露,都是一个美好下午的重要元素。
初到重庆,惊讶地发现重庆的公共交通系统的扫码支付方式还处在陆续普及的过程中。在我所生活的城市,公交地铁的扫码支付已经普及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投币口会有支付二维码的贴纸,只要进行扫码便可乘车,易于操作且不必纠结没带零钱或交通卡的困扰。离开小半年后再回去,我发现情况又有一些不同。刷码机取代了原本的二维码,这样的方式节省了人们上车找零钱甚至是扫码确认支付的时间,上车买票的时间被进一步的压缩,乘车变得更加高效率和便捷。出乎我意料的是,这种支付方式不仅流行于追求高效与便利的年轻一代人中,由于移动支付业务的广泛普及和交通站内详细的操作说明和指引,许多中老年人也对这种方式习以为常运用熟练。
不禁想到长久以来存在的一个争议,即技术的进步弱化了人们之间的情感联系,亲人朋友间的关系相对变得更疏离和单薄。当我站在地铁站,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突然涌现出一阵奇异的温柔与感动。我对那种说法实在不以为然,我目光所及的人群,或行色匆匆,或闲适平和,但他们大概都有要去见的人和要做的事吧,现代技术不是恰恰成了我们去见想见的人更便利高效的助力吗?我认为,技术并不是将远距离合理化,而是我们为缩短距离做出的努力,只为了我们能够早一点,更早一点去到想见的人身边。
坐在公交车上,透过玻璃打量这座城市,发现原来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喜欢它。路旁的亚热带景观树,耳边是公交司机与乘客的闲聊,即便是途径的施工地隔离板上印着的祖庙、舞狮、世纪莲的拼贴宣传,都像是某种信号,提醒我:我在广东,在顺德,我回家了。
抬眼,望见蓝天青树,阳光耀眼。
寒假期间,在广东住了一段时间,又回了四川老家,尽管它对我来说除了户口上的归属外好像没有太多的特殊意义。
其实我从小很不喜欢回去。家里老人不愿放弃的乡村生活,对我们这一代小辈来说显得枯燥和老土。人事和风俗亦是与我一直习惯的大相径庭。小村子里的人仍是遵循着传统乡村里差序格局式的结构,无论认识不认识的人,聊个几分钟总能沾亲带故;强化孝道的观念在村人心里根深蒂固,尽管某些行为在当今看来过于封建;个人空间观念的淡薄;繁琐的宴席流程等等,都是我不习惯的理由。
然而,某种程度上,正是有赖于乡村里近乎让人觉得时间停滞的习惯保有了一点我们当今总是呼唤着缺失了的“年味”。乡村里的年味,是村宴上盘子叠盘子的大鱼大肉,是人人比肩而立漫话自己家的别人家的家常,是走不完的亲戚磕不完的瓜子,是除夕夜里围坐打牌看春晚和零点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除夕的烟花,划破漆黑的夜空,燃亮茫茫黑暗。光映在人脸上,也点亮了他们的眼睛和表情,我不确定,他们眼睛里的明亮,是因为看到烟花爆破出各异颜色的快乐还是想到了未来一年的美好愿景。但我确定,村子里的年味,很“老土”,却也很真实很鲜活。
小村子也在悄无声息的变化着。大部分的家庭都已装上冰箱,彩电等家电,也覆盖了无线网络安装。在村子里进行网购,现在快递也可以直接送到集市街上。孩子们也把电脑、平板上的游戏当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村子不是被遗忘在山里深处,它早已逐渐通过互联网与外面的世界相连接,共同呼吸与感受着日新月异的当代信息社会。得益于此,我所不习惯的小村子和里面的人,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改头换面,成为我习惯的样子。
离开时,我有些窃喜,为的是可以摆脱我不喜欢的一些习俗,投身到我所习惯的生活中去。同时,有一个疑问盘踞在我心头,这个故乡对于我算是什么,我对于这里又算是什么。诚然,我对它的感情淡到几乎没有,毕竟我不在那里长大没有情感联系,我更像是它的一个过客,来去匆匆。常年住在城市里,我的衣着打扮,我的行事方式,是否也会被村里的人看作是格格不入的异类呢?我不习惯我的故乡,可能我的故乡也并不习惯突然到来的我。换个角度看,即便是不喜欢不习惯,仍是要回来,这也算是一种牵绊了吧。
时间流逝,技术发展,还乡仍是我们每个人不变的期待。有时候,我会有些迷茫,无论我在广东还是四川,会或多或少感受到一种无归属感,感觉自己是误打误撞闯入其他世界的他者,和现在社会上很常见的外出务工者回到家乡会无所适从是类似的道理。更多时候,我觉得庆幸,我可以拥有两个不同的地方,我见证着两方并不同步的发展和演变。我也开始觉得,如何界定我的故乡好像没有那么重要,心安处便是我的故乡,而我,总会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