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养过一只萨摩耶。
父亲第一次把它领进家门的时候,大概是怕生,它倚在门口犹犹豫豫不进来,毛绒绒的一团像个白色的毛球,只露出一双晶莹的棕色眼球。
小小的我兴奋极了,蹲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它很快害羞得埋下头。我伸手摸它,它也不躲,挠它下巴,它舒服地往我身边凑。
我拿来狗粮,一路上的奔波,它似乎已经饥肠辘辘,闻着味道就黏上我了。
父亲在旁笑道:“有奶就是娘,跟你一样。”
我没有理他。
很快我们熟稔起来,那是个湿冷的冬天,空气中弥漫着冰冷气,我给它穿上合身的衣服,它时不时打喷嚏,我在它的窝里加了厚厚的毛毯,揉揉它的皮毛,给它取名“哈秋”。
春天逼近的时候我陪它玩耍,它已经学会了捡球——我把小球丢出去滚得远远的,它便撒开腿追着去把它叼回来还给我,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半夜睡觉的时候它会偷溜进我房间,左右嗅一嗅,继而后腿一迈跳上我的床,等到第二天准时“汪汪'喊我该起床了,而我通常会揉揉惺忪睡眼伸手一摸——床上那一窝褶皱尚存温热的气息,而它则在旁吐舌头,邀功似的。
开学了,它每天都会跑到学校门口等我下课。
一个冬天过去,它长大了好多。
白色皮毛因为定期修剪而显得错落有致,十分出彩,走在路上常有爱狗人过来挑逗。
通常我走它走,我停它停,玩耍着溜达回家。
我比以前多了很多笑容。
连父亲都松了口气。
父亲认为我会就此慢慢恢复,只要每见一面我的状态比上一次更好就是好的,所以他很放心地走了——投入那个女人的怀抱。
都说狗通人性,只要我难过了,它总会凑过来蹭我,舔我手指,或者原地转圈耍起把戏把我逗笑。等我开怀了,它便又蹭过来向我讨奖,吐着它那粉红的舌头——奖品通常是比平时多一倍的粮食。
春去秋来,哈秋来我家已经快两年。
有些事情会没有缘由就发生了,比如父亲和母亲突然离婚,我突然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我总是不走运——
哪里都有恶霸,社会上有满手臂青色纹身的恶人,学校里有结党成一派的恶童,我被盯上了,这也是没有缘由的。
真要究其原因很简单,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谁会怕你跟谁告状?
我把哈秋关在家里,不让它去接我放学,它会难过得大叫,声音震耳欲聋——它已经拥有了成年狗狗雄浑的体型与声音,最后看我狠下心锁上门,便低声呜咽起来。
它曾见过我被人连带书包摔在地上,便不顾一切冲过去把人给咬了。
后来父亲赶过来协商处理,虽然善了,但当我抬起头对上那小恶霸的目光,他大概想活生生把我生吞活剥了——我知道他不打算放过我。
无数个战战兢兢的回家路上都平安无事,我以为平静下来了。
我在傍晚的暮色里带哈秋到公园溜达,站在湖边看到大榕树上有石子落下,平静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美则美矣,我心头却涌上一股不安。
路灯亮起来,我牵着哈秋决定回去,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踱,路口却被人堵住了。
其实他长得端端正正,本该是个好学生的模样,此时却带了一帮头发染成红橙黄绿青蓝紫的狐朋狗友,紧身裤豆豆鞋……我下意识想跑,转过头才发现身后也有人。
哈秋开始止不住地大吠,而那人见了它,眼睛开始恶毒地发红。
一方面是为钱,一方面是为了雪耻,他向我叫嚣,我却完全听不到,我只知道我要让哈秋离开,我不能让它受伤。
刀棍掴在皮肉上的时候我死死地抱住哈秋,我能感觉到我的衬衫浸满了血,那些液体顺着伤口而下染红了地面。
哈秋止不住地狂吠,那声音悲伤而愤怒,我瞬间酸了鼻子,泪腺被不住地刺激着。
我一走神,它便从我怀里挣脱,单枪匹马奔向那群人,它怎么对峙得了啊?
我看到他雪白的绒毛布满刺眼的鲜红,明明那么壮硕的身体,倒下的一瞬间好像耗尽了它一生的力气。
我急红了眼奔向它,奋力抢过最近的一根棍子将对它最后动手的人的脑袋一把伦过去。
我失去它了。
下葬的那天,老天爷为了衬托似的故意下起瓢泼大雨——其实只有我一个人送它离开,并没有人看到我泪流满面。
我经常在夜里梦到它,它总是笑着奔向我,蹲下身来让我揉它引以为傲的雪白毛发。
我像被按了泪腺的开关,泪如雨下,醒来时手里握着小球——我们之间的游戏,被子上也不再有温热气息。
我才会又一次清醒地想,它不在了啊……
我曾养过一只萨摩耶,它的名字,叫哈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