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

            —— 纪念因阿斯海默症去世的母亲

在褪色的挂历前
你数着霜雪的齿痕
像捧起一捧未融化的月光
那些被晨光反复擦拭的窗棂
仍映着年轻时拍下的像片
——它正用余光映出
第六个春天的预言

北风掠过空荡的庭院
把药瓶摇成散落的星辰
你总在暮色里翻找
那本记着账目的笔记
阳光斜切过楼宇
把你的影子塞进那把旧轮椅
而你日渐空洞的目光
仍固执地凝视
时光深处的某个坐标

当记忆的星河开始溃散
你开始用沉默把自己囚禁
唯有听到我的名字
微笑仍会偶尔升起在你的城堡
就像那年深秋
你把缝好的毛衣
亲手套在我的身上
而今那些泛褪色的脉络
正沿着时光的裂缝
流淌成永不干涸的河

ICU里冷白的灯光
把你的面容刻画成
一座带着余温的黑白雕像
我听见冰河在体内轰鸣
却仍固执地俯身
吻去你额角的冰霜
像当年你轻吻我跌伤的膝盖
那枚被爱浸润的痂
终将成为
岁月枝头最璀璨的琥珀

现在你终于可以
完整地睡个好觉了
窗外的柳絮又飘了起来
像极了你藏在枕下的雪
那些被遗忘了的
正在某个平行时空里苏醒
而我的掌心
永远留着
你最后一声呢喃的波长

这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而我现在才知道
它仍将持续
在我的余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