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写于2005年的文字,2004年底辞职后的我结束了丽江和大理两个月的游荡后,2005年3月就背上大包独自开始了行走江南小镇的旅行。我从广州出发,来到南京、苏州、走过同里、木渎、锦溪,来到我最爱的西塘古镇,在那里住了很久。
之后我行走杭州,本来计划从千岛湖转到皖南看徽派民居,没想到一天深夜我在淳安县的一家小旅馆浴室里摔了一跤,左胳膊上缝了四针,不得不中断了我的旅行,从杭州返回,结束了我26天的江南小镇行走。
(1):南京的暧昧表情
“阿姨,为什么你旅行的欲望这么强?”雪儿,只有10岁的小丫头,我父亲在南京老同事的孙女,仰着粉白的小脸这样问我。
我竟然哑口无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上路,这么喜欢出发。
在2005年3月出发去江南前,我似乎神不守舍,在一天内,我打碎了一只勺子,一盆花。我颓然地看着它们,对自己说:“碎碎平安。”
2005年3月16日,我从广州出发,坐了26个小时的火车,3月17日我第一次来到了南京。
在南京的一个朋友对我说,你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是夏天,法国梧桐的叶子把整条路完全罩住,非常漂亮。而此时,我眼前徒有苍虬枝干的法国梧桐,挂着黑色的小果。我只能想象它们枝叶相搭时的壮观。
南京大学据说脉气所在是北大楼,那座楼是苍黑的,外覆着凋枯的爬行类植物。我想夏季来临,一座被绿色包裹的楼真的是相当美妙的。
东郊梅花山的梅几乎要谢了,但我还是惊讶于漫山遍野梅的海洋,我想到了一个词:香雪海。满眼是粉白,粉红,粉紫的轻雾。很多头发雪白的老人笑笑地走在梅树下。
紫霞湖羞躲在丛林深处,一汪浅绿的水,几座精致的亭。在十来度的轻寒中,一些勇敢的男人在湖中畅游。
中山陵最终建成于1929年6月1日。这里柏树森森,从牌坊到灵堂有392级台阶,灵堂所处的高度和建筑的巨大尺度本身就是肃穆最好的语言。但参观灵堂的游人显然缺少对中山先生应有的尊重,他们拥挤成一团,喧哗吵闹,对着先生的汉白玉塑像不停拍照。走出灵堂时,我俯视着正在上升中的一片恐怖的黑脑袋,想,他们也将加入那喧哗的一团。
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是建筑大师齐康设计的,我之前在电视上看过这座恢宏的建筑,这次终于有机会亲睹。我从雨花台的南门出来,坐游4路车,辗转找到了纪念馆。远远就看到一座巨大的十字架形墓碑,上面刻着1937.12-1938.1,这是大屠杀发生的时间。
最让人震憾的是刻在主墙上醒目的300000,黑色的大字,让人冷到骨头里。展馆内部非常肃穆,万人坑的累累白骨被编上了号,每一个编号都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再看着一张张日本侵略者烧杀奸淫的大图片,我怎么也忍不住了,眼泪掉下来。我旁边的一群游客竟然还在大声喧哗。出门时,一对小情侣在纪念馆的正门留影,在那黑色的大字前,我无法忍受他们还搂成一团,做出最亲昵的动作。
行走间,我收到一个深圳女友发来的一条没头没脑短信:“南京给我的感觉就是神情暧昧。”我想了想,发现我倒是同意用这个词来概括:南京是暧昧的。几天的接触,给我的感觉是,在现代和传统间,南京一直在摇摆,它没有找到这两点间最恰当的平衡点。
我坐着大巴在南京街巷间穿梭,身边到处是林立的高楼,但整座城市的规划并不让人感觉非常现代,我看不到清晰的线索,只看到凌乱的符号和语言。最可惜的是,旧房子和很大一部分城墙都被拆除了,这个城市在掠夺式的建设中毫不含糊地抹杀着自己的历史。我看到一座座老房子的外墙上,被刷上的大大的“拆”。南京就这样在现代和传统中找不到方向,它变得既不是完全现代,又不是完全传统,这使南京面孔模糊,表情暧昧。
南京大街小巷遍布书店和花店,这最初给我的感觉非常好,我认为这是个弥漫着文化的城市。但当我坐大巴时,我经常被无数膂力无穷的男人搡到一边,也看着很多白发老人被年轻人推着难以上车。
除了挤大巴时毫不含糊,南京的男人应当是极其宠爱女人的。我有一个吃惊的发现,只要是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女人的小背包一定是在男人手上。我看到一个个皮肤白皙头发溜光的男人雄纠纠地拎着女人小巧玲珑的小皮包,甚至是卡通造型的小布包走在前面,女人们大摇大摆地走在后面,腾出手来,吃着冰琪琳或者各种奇怪的东西,那场面让人感动之余又显得非常之滑稽。
南京话非常好懂,与普通话的发音没有太大差别,只是音调不同。我简洁地做了总结,似乎尾音的最后一个字如果是一声,那就全部转成四声。南京人表达惊讶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我的个怪怪(乖乖)!”不论男女,我经常听到从他(她)们口中冒出这句话。我学着说了一下,发现这话表达惊讶的效果确实生猛。
2005年3月21日,我背着75公升的大背包站在酒店门口,准备打车去南京西站,奔向下一站,苏州。一辆出租车停下来,白白小脸的司机望着我,“我的个怪怪,你像是从野战营里出来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