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白散完甜蛋,赶去绮靡宫陪元嘉守夜。远远的,听见琴声从绮靡宫传来,沉静,疏离,悠扬的琴声随着雪花散落开来,呼延白站在绮靡宫外听完这首《离殇》。呼延白的团圆之夜,元嘉在异乡的第一个新年夜。
一曲终了,呼延白踏入绮靡宫。
“许久没练琴,有些生疏了”,元嘉笑道。
呼延白被她的笑刺痛,若不是他,今夜元嘉或许是在吉城的王宫里,有父亲陪着吃晚宴,弹奏的会是欢快的曲子。
“若是往年,你此时会弹奏什么曲子”?呼延白问道。
“恩,往年我会问新年新作一首曲子,今年还没来得及谱曲,要不我现在想想吧”,元嘉想《离殇》确实不太适合新年之夜的气氛。
“氐国新年是奏什么样的曲子呢?”元嘉问道,“或许可以借鉴一些曲调”。
呼延白用筚篥吹奏一首《守望》,曲声淡然平静悠长,“这是我小时候母亲教我的曲子”。
那一夜两人合奏,共同谱写了一首曲子,曲谱简洁,曲音朴实,平淡恬静又带有希冀。他们给这首曲子命名为《春暖》。
来年春分,是一年一度氐国的狩猎盛宴,各族齐聚牧场,共同祈福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牛肥马壮。这也是一年一度,各族争奇斗艳的聚会,骑射,武功,财力,各族都竭力展现本族的实力。
元嘉看着各族武士在马背上的精气神,看着他们比赛骑射,直看的斗志昂扬,加油呐喊,感叹真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羯国重文,虽居老将军竭力筹建军中骑兵,元嘉也必须承认尚不及这氐国兵马。想想又好笑,若是抵得过,自己如今也不会身在这氐国牧场。
虽说是狩猎,因是春猎,草原上的动物们才挨过严冬,正是万物生长️,并不会大肆捕杀,狩猎盛宴真正的高潮是各族的骑射,武功,喝酒比拼。
因前一年平定犬戎叛乱,今年只剩东胡,林胡,柔然三族争锋。元嘉分不清各族关系,看比赛也只是看个热闹,呼延白不时提示她一些人物关系,他希望元嘉能融入到这氐国盛事里。
当然各族也都在打量着这位羯国女子,思付着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倾城国色, 会迷的王上为她退兵羯国,又为她发兵犬戎,她恃宠而骄,殿前杀来使,虽发配沙陀山,仅仅一月王上又将她接回伊宫,盛宠如此。虽说王上尚未正式下诏封她为后,若是如此盛宠,恐怕封后已是早晚的事情。自从五年前,先王后柔然族祁安然暴毙而亡,王上一直未再纳女子入宫,各族未嫁的闺阁女子想尽办法接近王上,以期望成为下一个王后,却没想被这个外族女子抢先入宫,个个对元嘉都是不怀好意。
在牧场的这几日,她们却只见一位素净姑娘,衣衫寻常,不施粉黛,眉目清淡,毫无魅惑之态,亦无恃宠而骄的举止,虽说五官秀丽,但是跟她们以为的妖媚长相相差甚远。
按照往年惯例,呼延白率领各族子弟,前往牧场,开启这春日围猎的盛典,个个都以挣得头猎为荣耀。元嘉闲来无事,便在营帐周围转悠。
路过马厩,见背着干草的马夫,似曾相识,走上前去打量。
“祁伯”,元嘉试探着喊道。
马夫回头,只见一位青衫姑娘站在跟前,有些疑惑。
”祁伯,是我“。元嘉笑道。
”丫头,怎么是你啊“,马夫认出元嘉。
“是我啊,祁伯,您怎么在这儿呢”,元嘉上前帮他卸下肩上的干草。
”唉,去年大雪,牛羊冻死许多,我趁着春猎,来牧场做些活计“,马夫叹道,又问起,“丫头,你怎么在这儿”。
“唉,我没逃掉,又被仇家抓回来啦”,元嘉完笑道。
“啊,那可怎么办,趁着现在没人,你快逃吧”,马夫一时紧张起来。
“哈哈,祁伯,逗你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马夫想着也是,若是被仇家抓了,哪能是现在这般样子好好的跟自己说笑。
“祁婶呢”?
“在牧场外放牛羊呢”。
“祁伯,谢谢你们当初救了我,一直很抱歉还没来得及报答你们”,元嘉说着扶马夫在马厩边坐下。
“也就是搭把手的事情,谈不上报答,丫头你能好好的就好,你祁婶要是知道你还好好的,也替你高兴”。当初元嘉落入氐河,趁着水性,划到岸边,昏迷在岸边。祁伯牵牛羊在河边饮水,见元嘉昏迷不醒,将她带回营帐。草原牧民随水草迁移,元嘉昏迷不行,祁伯便带着元嘉一起迁移。牛羊走了一日行程,元嘉才醒来,只说是仇人追杀才落入河中,叮嘱祁伯不要对外人说起曾见过她救过她。祁婶把自己的衣物赠与元嘉,烧了元嘉自己的衣物,并帮她准备吃食。元嘉逃回羯国与氐国的交界小镇,隐姓埋名在一家酒馆奏乐为生。直到听到传言,不忍犬戎滑库妻小因她受牵连而死,才现身。
正说着话,马夫身上挨了一鞭子,他痛的大叫。
“你这个马夫,不好好喂马,还敢在这儿偷懒,我得好好教训你”。鞭子的主人叫嚣着。
元嘉起身,看到祁嫣然站在马厩边。这位前王后的胞妹,如今柔然族长唯一的女儿,深受父兄宠爱,向来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十分娇惯。这些天,元嘉见着她,总想起曾经在父兄身边的自己,大概当时在旁人眼里,自己也就是她那个样子吧。
“你做什么”?元嘉质问。
“做什么,没看见嘛,我在教训一个偷懒的马夫”,祁嫣然抬着下巴。
“我在跟祁伯讲话”。
“那又如何”,祁嫣然不屑。
“墨语,夺了她鞭子“。
祁嫣然尚未反应过来,一个黑影闪现,夺走她手上鞭子交与元嘉,接着她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鞭子。
”你敢打我?“祁嫣然不敢置信。
”那又如何“,元嘉冷笑,扔了鞭子,扶起祁伯往营帐走去。
祁嫣然气冲冲回营帐,她等父兄回来,一定要让父兄给自己出这口恶气。等到大部队狩猎归来,她果然跑到众人面前,当着呼延白等面,跟父兄哭诉自己无端挨了那外族女子一鞭子。众族人都哗然,纷纷指责这女子竟然蛮横到如此地步。
“嫣然,你先别哭,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柔然族二公子祁安诺问道。
“我在马厩,看见个马夫偷懒不干活,就上去抽了他一鞭子,正好那个女人也在,她居然抢了我的鞭子打了我”,祁嫣然如泣如诉,甚是委屈。
“巫马长,请元嘉过来”,呼延白下令。
“元嘉,她说你打了她”,呼延白问道。
“嗯,确实抽了她一鞭子”。
“父亲,你可要为我做主啊”,祁嫣然听她居然亲口承认了,更是哭了起来。
“为何”?呼延白问。
“我当日落水,被祁伯所救,她当着我的面,鞭打我的救命恩人,自然要教训她”。元嘉怒视对方。
当日元嘉落入氐河,呼延白近乎疯狂的命人沿氐河寻找,曾下令重赏凡是提供线索者,救人者授以厚位。
“元嘉的救命恩人,即是我的救命恩人,嫣然,此时不再追究了可好”。呼延白调停。
“不知者不罪,嫣然一时鲁莽,我替嫣然向姑娘道歉”,祁安诺拱手作礼。
“祁公子严重了,是我鲁莽了“,元嘉说完转身回营帐。
呼延白回到营帐,向祁伯道谢,命巫马长送祁伯回家,并授以重赏。
晚上篝火晚宴,众人齐聚,分享这第一场春猎的猎物,今日获得头猎的是祁二公子,也是获得王上赏赐的第一壶酒,以示嘉赏。
“谢王上赏赐,这第一杯酒敬王上”,说着喝了一杯,又倒了一杯,“这杯酒敬姑娘,为今日小妹的鲁莽向姑娘致歉”,说完一饮而己。
元嘉无法,只得陪饮一杯。
“妹妹今日鲁莽了,向姐姐赔礼”,祁嫣然上前敬酒,嘴上说着赔礼,却眼中挑衅。
“是姐姐今日冲动了,望妹妹多担待”,元嘉无奈,再饮一杯。
“哈哈,既然如此,大家都饮一杯尽释前嫌”,若然族长祁封自饮一杯。
元嘉无奈,饮下第三杯。
“既然我父亲,弟妹都同姑娘饮了一杯,那自然也不能少了我这杯,敬姑娘”,祁家大公子祁安讯自饮一杯。
呼延白看着这祁家是有意要灌醉元嘉,伸手拦元嘉手中的酒杯。元嘉却拦着呼延白,自顾自喝下第四杯,接着又倒下了第五杯,站起来走到祁二公子跟前。
“今日祁二公子猎的头猎,元嘉敬公子”,祁安诺见元嘉眼带笑意,不知其深意,只得陪喝了一杯。
“这晚宴上光喝酒似乎寡淡了些,不如我们来划拳喝酒吧,祁二公子觉得如何”。
众人来了兴致,草原上的男子个个善饮,元嘉居然要和他们拼酒,众人似乎都在等着看元嘉醉酒收场。
“元嘉。别闹了,草原上男子个个善饮,你回来,我陪你划拳”,呼延白出声阻拦。
“好啊,等我赢了祁二公子,再来陪你划拳”,元嘉坐在了祁安诺桌前。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祁安诺笑道。
“草原的划拳我不会,依照我们羯国的规矩可好”,元嘉笑问。
“悉听尊便”。
这场酒局,从篝火升起开始,到烤肉入腹晚宴结束而终。围观者从看元嘉笑话的期待中,渐渐注意力集中在这场划拳比赛上,单纯的看着这场持续的划拳饮酒笑谈中,最终以祁安诺醉酒倒桌结束。
呼延白扶着元嘉回营帐。他看着元嘉挥拳,喝酒,大笑,似乎看到了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元嘉。
元嘉半醉着,醉眼朦胧,笑语盈盈附在呼延白身上。“我跟你说,小时候我就随父兄在军营,他们都爱喝酒,从小我就跟他们喝酒,越喝越多,酒量越好。后来我跟着哥哥常去仙乐坊,她们每天都要陪客人喝酒,练就了一身划拳的好本事,我也跟着她们学划拳,后来学的她们都赢不了我呢”,元嘉絮絮叨叨,说的很开心。
“元嘉,你喝醉了,我们去睡觉吧”,呼延白无奈。
“好”,元嘉趴在呼延白身上。
元嘉醉酒,不哭不闹,只是安静的睡着,呼延白躺在她身边,她一个翻身枕着呼延白的胳膊接着睡。
第二天晌午,元嘉才醒,睁眼看见呼延白侧身在身侧,吓的一个激灵,起身往后缩,呼延白才缩回早已麻木的胳膊。
“醒啦”,呼延白揉着胳膊笑道。
“嗯”,元嘉有些后悔昨日的鲁莽。
“先把醒酒汤喝了”,呼延白递给元嘉。
春猎结束,各族收拾妥当,向王上道别各回族内。
“姑娘好酒量,祁安诺佩服,还让姑娘见笑了”祁二公子前来道别。
“祁二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本王当年在羯国划拳饮酒,输的醉倒街头,比不过羯国姑娘是常事”,呼延白笑道。
“王上也不担待些臣子,明知道我会出丑,也不阻拦”,祁二公子委屈,觉得似乎被这对璧人坑着了。
“昨晚只是侥幸,改日公子来伊宫,我们再喝”,元嘉笑道。
“你什么时候醉倒在羯国街头了,堂堂一国国主醉倒街头,恐怕也只有你做得出来”,元嘉待祁二公子退下后说道。
“五年前,还是在仙乐坊,跟里面姑娘喝酒,输的身无分文被扔在大街上”。呼延白忆起往事。
那时王后祁安然过世,呼延白终日沉沦,借酒消愁,一日乐师弹奏了首《解忧曲》,他脑海中浮现那个在仙乐坊弹琴的姑娘,前去仙乐坊,可是众人都说没有他说的那个人,大概是他记错了。他不信,留在仙乐坊,直到仙乐坊的姑娘们把他身上的钱财全部赢去,他被赶出仙乐坊。
雨夜里,他醉倒在大街上,却见着她打着伞附身蹲下看他,“醒醒,快找地方避雨吧”,把手中的伞递给他,然后转身登上马车离开。他冲回仙乐坊,终于问清楚,她确实不是仙乐坊的姑娘,她是镇国将军的女儿居元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