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给我托梦说天漏了,要下半年的雨,让我囤点吃的。
我风风火火赶回老家,看到拉了一车米面油的爹和拉了一车生鲜的妈。
「你太奶也跟你说了?」我爸神神秘秘地问我。
「这老太太不靠谱,她说不让告诉别人,这就告诉三个了。」
我有点失落,我不是太奶最爱的宝了。
「我看,不止三个吧。」我妈用手一指。
好家伙,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三舅四大爷都在囤货。
我这才知道,我太奶托梦是群发模式。
1
我太奶是村里的老祖宗,活到 108 岁在睡梦中仙逝的。
村子不大不小,几百年间家家都能攀上亲了,血亲姻亲干亲都是亲,就很团结。
我太奶有给我托梦的习惯,因为我是她最爱的宝。
什么坟地进水了,零花钱不够了,要个能打电话的长方盒子(手机),我都会第一时间烧给她。
可这次她上来就说要到末世了,还要连下六个月的雨,房子都淹个七七八八……
「太奶,我怀疑你在下面看网文了。」
我忙拦住她,不让她说了,这情节我熟悉。
她举着拐棍要打我。
「我跟你说件事,如果成真了,你就得信我!」我太奶还是走不出套路文的逻辑。
「你说吧。」我也试试她老人家的功力。
「村西的桥,明天就塌了。」
「那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我是把自己喊醒的,声音太大了,把自己都吓一跳。
我可以相信任何一座桥塌了,就村西那个不可能。
因为那桥是我爹建的。
我爹是个良心包工头,村里的建筑大多出自他的手,他宁可搭钱也要保证质量。
那个桥验收时就说了,能抵御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怎么会塌?
但第二天上午,我就接到我爹的电话。
他言简意赅:「桥塌了。你回家吧。」
看着好像不着边际的两件事,可是惊出我一头冷汗。
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桥塌得一点也不冤,是硬给炸开的。一艘装满液化气罐的拖船超载,卡到桥墩下了,又引起爆炸,反正就塌了。
我当即递了辞职信,当天就返回老家。
一到家门口,我爹拉着一车米面油,我妈拉着一车生鲜,正抢着往院子里开。
看着全村人热火朝天地在囤物资,我心生一计。
「既然全村都知道了,爹你就组织一下吧。」
我这建议,让我爹很满意。他马上把全村叫来开会。
2
会议有三个内容。
一是各家都要囤物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咱下面有人带话了。
二是把各家在外的孩子尽量叫回来。
三是要互助,有的人家没有劳力,还有缺钱的,有困难都提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我太奶说了,水要淹到四层楼那么高。
就是说房子低于四层的,都会挺不过去。时间只有一个月,加高加固房子时间有点紧,所以住宅达不到四层的,要分散的别的村民家。
最后我爹把人员分组,有统筹,有采购,有施工,还有后勤组。
我和狗蛋被分到统筹组。
狗蛋是我二姨夫的侄子的大舅哥的小舅子。
狗蛋是理工男高才生,脑子转得快,很快就给出一套方案。
他建议把四层建筑上都加盖临时仓库做存储,再在楼和楼之间加装索道,这样以后还能相互连接,互通有无,有危险也能相互救助。
他说如果真连降六个月的雨,电力是很大问题,太阳能板多半是没用了,一家至少备两台柴油发电机,用一台备用一台。
另外就是最重要的饮水问题,雨不停下,水源不缺,可是会被污染。所以最先进的净水设备就是必需的,也是家庭必备。
再有就是取暖问题,一直下雨,虽然不至零下,但是温度不会很高,年老、年幼和体弱的人需要保暖。他建议一个住宅至少有两个房间安装电暖气。
我则把网上搜来的末世囤货物资打印出来,交给我爹发放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村子里更加热闹了。
施工的,搬货的,装设备的。
虽然大家也疑惑,太奶这一次群发托梦,到底准不准,可是谁也不敢站出来反对。
不过很快就开始下起雨来,比往年的雨季提前了一个多月。
3
开始是小雨,一天下两三次,后来雨变大了,一天下几次,再后来就干脆不停了,日日夜夜在下雨。
「我看天气预报,全国一个月内都有雨。这样下去,再加上山洪暴发,会淹到三四楼。」
狗蛋说得言之凿凿,这是大数据时代,我们不得不信。
我们干得更加劲了。现在家家都囤了足够的物资。
我爹把家里房子不够高的人员分下去,王大娘一家五口搬进我家。他们是王大娘老两口、小王小两口加上他们的孙女。
小王家的三口是从城里赶回来的,小王嫂是医生,正好填补了我们村里缺少医生的空白。
他们也没想着要占我们便宜,也买了很多物资,搬到我家来。
我家的房子有六层,六层住人,五层和楼顶放物资,堆得满满的。
我和我妈拿着清单点了一下货。
大米小米苞米面白面 30 斤装各 300 袋,因为现在越来越潮湿,袋子打开了要注意除潮,所以粮食都选择的真空防潮包装。
还有各种豆类各存 50 斤。方便面 50 箱,压缩饼干 50 箱,盐 100 斤,调料各一箱,豆油花生油葵花子油各十桶。
「妈,你为什么囤这么多盐,只用半年哎?」我不解地问我妈。
「别提了,上次囤的就没吃完。」我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鲜肉类存的并不多,因为自己发电,能力有限,不可能支撑很多冰箱冰柜的用电。所以我们存的更多的是腊肉腊肠这些。
太奶说了要苟半年,那就是半年,应该相信她。
我家主食存得多,是因为我爹怕乡亲准备得不充分,留出送人的份额。桶装水存得多,占了半间屋子,虽然有净水机,可是万一有个故障就瘫了,必须做好准备。
小王送来的物资就很年轻化,各种轻食自热锅,还有零食巧克力这些。
小王嫂子笑着说:「我那下载了很多剧和综艺,把投影仪也带来了,大家有兴趣就一起看。」
我一拍脑袋,可不是,过几天就断电了,肯定断网,把这事儿给忘了。
4
明天就是太奶预告的山洪暴发的日子了。
看得出来,大家都有些紧张,因为村子里的房子要经历山洪的洗礼,这是真正硬顶硬的时刻。
现在水已经涨到将近二楼。
而且水灾是全国性的灾难,各地都在被洪水吞噬。
城市里出现严重的倒灌,人们都被困在楼上,已经不能正常出门。
到此大家都已经对太奶的话深信不疑,所以晚上特意准备了丰盛的大餐。
八口人开饭,格外热闹,我爹开了一瓶茅台,招呼大家一起喝。
我也跟着抿了一口,就头晕得厉害,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是被对讲机吵醒的。
我爸安排所有人家都配了对讲机,以防以后手机不能用。
「已经倾斜到 45 度了,必须马上救人!」狗蛋的声音传来,很焦急。
我感觉到不对劲,忙跑到窗边,只见外面汪洋一片,之前看着拥挤的村子,突然就变得很渺小空旷,因为四楼以下的部分都不见了。
太奶的话成真了,虽然准备充足,我的心还是一直往下沉。
我拿起望远镜看出去,原来是村口老郑家出事了。
老郑家四个儿子,有一个在监狱里,郑大和郑二也不学好,平时打爹骂娘的,老郑两口子也管不了。
所以他们家跟村子里的人也不来往。
村里盖房子各家都会帮忙,他家有个性,自己盖。
也因此,他家成了一波洪峰过后唯一倾斜的房子。
他们家几口人挤在屋顶的一角,正在呼救。
对讲机里吵起来了。
「谁让他家不听从安排的!活该!」
「他还骂ťũ̂Ťù我太奶死了还不消停!」
「不管他!」
离老郑家最近的人家不肯出手,我爹骂骂咧咧准备橡皮船。
「狗蛋去了!」我惊喜地发现,狗蛋的橡皮船已经出现在洪水中。
只是现在情况很危险,水里什么都有,断了的树枝、漂浮的家具,甚至还有一头拼命游泳的猪。
水流湍急,橡皮船差一点被掀翻,我的心提起来,不由得跟着对讲机里的人一起骂老郑家。
就这种人才是垃圾,自以为是,到头来还得别人给擦屁屁。
5
狗蛋接了人,却已经无法返回他家,好在附近的人看到是他,马上伸手搭救,把他们全弄上楼去,我才松了一口气。
对讲机里又是在吵架,接纳了老郑家的人很不开心,说自家的储备不够这么多人吃的,要撵他们走。
我爹调解半天,从我家拿了五袋米、两桶油,让大家帮忙用索道传递过去,这才平息了争吵。
就在这时,远处老郑家的房子轰然倒下。
众人瞬间闭嘴,残酷的现实已经摆在眼前,不容人置疑了。
「我们要团结起来!」我爹的声音里带着带着担忧。
我也打起精神来,既然没有退路了,就面对吧。
可是没想到,这件事惹怒了不应该惹的人,当天晚上我太奶就来了。
「乱世先杀圣母,你们为什么救他们?那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我厌蠢症都要犯了!」
「太奶别激动,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下次还有命?这次差点把我重孙女婿给交代了。」
等等,重孙女婿是谁?我掐手指算半天,我?狗蛋?
怎么还给撮合上了?
「太奶,我觉得吧,您的书看杂了,霸总那些不适合您,您还是多看宫斗宅斗种田吧。」
「哼,我种了 108 年的田,斗了 108 年,你让我还种?我偏不,就要看霸总!」
突然脑补一下太奶说这话时嘟起嘴的样子,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决定提醒一下太奶的身份。
「我太爷他还好吧?」
「他迷上大秦重工了,我们没有共同语言。」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这回上元节的礼我就有数了,烧几个追书神器,还怕太奶不咧嘴笑?
6
村里的房子挺住了第一波洪水的考验,家家不缺吃喝,准备得充足。
连青菜都不缺,各家都备了土壤用日光灯补照,小柿子小黄瓜小蓝莓,吃个新鲜。
可是总是一家人关在一起,空间又不是很大,难免会相看两厌。
所以在某天早上,我看见索道一阵抖动,狗蛋从天而降时,满心欢喜。
「狗蛋?你没事乱跑什么?」
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想到太奶,脸怎么有点热。
「我这不是有事找你商量吗?我们是筹备组的,有些事要想在前面。」
这小子嘴还挺硬,敢说不是暗恋我?
我有点骄傲了。
现在没有网,我四大爷的老式收音机派上用场,已经充公交给狗蛋了。
我们调了半天波段,才找到一条滚动播出的新闻。
是国家频道,安抚民心,让大家团结抗洪,坚持,再坚持。
我发现有个好太奶真的很管用。
这个坚持对那些不知道要坚持多久的人来说,很空洞。
可是我们有太奶的,就是倒计时,时间更好熬一些。
7
很快我们就发现,人类的需求还挺多,只有吃喝还不行,还要精神生活。
年轻人没网以后,已经很无聊了,好在还能刷剧打单机游戏。
可那些连电视都打不开的老人就惨了,以前指着坐门口晒太阳,说邻居闲话打发时间,现在每天走不上一百步,一个个眼神空洞。
狗蛋最先发现的问题,跟我一商量,把小王嫂子的投影仪给搬了出来,直接来个露天影院。
现在的雨量没有前段时间大,只是不停不停地下。
投影仪把画面打到我家的后墙上,墙面本来是刷了白灰,现在让雨水浇成深灰色,别说效果还挺好。
再把音箱接到我家的大喇叭上,顿时村子里就变得生机勃勃。
我们先试播了一段葫芦娃,很快我家后排房子的窗口都站满了人。
后面就好办了,每天不间断播放,憨豆、卓别林、虎口脱险,以及其他各种喜剧经典。
我发现语言有时就是多余的,其实人类的悲喜可以共通。不然怎么都看懂憨豆在干嘛呢?
「我又找回小时候看露天电影的感觉了。」
我爹竟然眼眶湿润了,那时他还小,太奶还在,爷爷奶奶也在,其乐融融一家人。
「你爹可会来事儿了,每次看电影都给我占座。」
我妈忙转移话题。
「哟,快讲讲!」我的八卦心爆棚了。
有了露天影院,村民们的情绪稳定下来。
过了这一关,我们已经熬过一个月。
又一个危机爆发了。
8
因为一直是阴雨天,很多老人孩子开始生病。
小王嫂子每天在索道上穿梭,送药,打针,忙得不亦乐乎,眼看着小脸瘦了一圈。
我妈和王大娘心疼得不要不要的,换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可是我们不知道,有人已经盯上她了。
那天我熬夜追剧,天光放亮才洗洗躺下,刚合上眼睛,就被我太奶一拐棍削在头上。
「打我干嘛!」我委屈呀。
「一天就知道熬夜,熬熬熬!熬你奶奶个头!为了给你托个梦,我等了一晚上,你倒是睡呀!」
太奶大发雷霆。
「别骂了,再骂我给你禁言了哦。」我威胁道。
「怎么禁?」太奶一怔。
「你信不信我马上醒!」我做了一个鬼脸。
太奶气得还想打我,可是一想正事,又停下来:「你快叫人去救小王媳妇,有人要对她不轨!」
我直接被吓醒了,跑出去问我妈:「我小王嫂子呢?」
王大娘听我问,抢着说:「老郑家大儿子发烧,去给他输液了。」
我心里一惊,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郑家被救上来后,跟原来的屋主老王家总闹矛盾,我爹调和不过来,让老郑家五口搬到我家,他家又不肯。最后竟是逼得老王家搬家了,可见郑家人品不行。
想一下太奶梦里的话,难道是他们要对小王嫂子不轨?
问一下,我爹去后面的楼了,他家说有渗水,怕房子出问题,我爹去勘察一下。他还带走了对讲机。
我急忙穿上雨衣,跑到索道前。
这东西我只见狗蛋和小王嫂子操作,自己还不大会用。
其实我们用的是最简单的滑索,幼儿园级别的,简单好操作。
我笨手笨脚把滑轮弄过来,穿上保护装备,一再确认,这才一闭眼按动开关。
等我睁开眼时,我已经滑到中间的位置,向下看一眼,洪水滔滔,我腿都软了。
9
好在那边的邻居看我要过来,冒雨上来接应,把我拉上去。
「你要去哪?」
「去老郑家。」
「那还得过四个索道,你小心点。」邻居不放心地嘱咐我。
从他口中得知,小王嫂子过去有十分钟了,我让他用对讲机帮我叫一下狗蛋,一起去郑家集合,这才匆匆追过去。
虽然太奶托梦说小王嫂子要出事,可是没说是在哪里出事,我总不能叫一群人过去郑家,有狗蛋支援应该够了。
我和狗蛋在郑家前面一幢楼前会合。
可是很快发现,靠我们这边索道上一套滑轮没有,全部卡在对面郑家楼房的位置。
狗蛋面色凝重:「不对劲,叫人吧。」
我拿着狗蛋的对讲机开始摇人,那边有人准备放橡皮船。
可是现在洪水水流过急,刚下水没两分钟,船翻了。
还好都穿了救生衣,被捞了回去。
郑家是没有对讲机的,当时通知一家准备一台,他家没有买。这家原住民是有,可是搬走时什么都不想给郑家留。
我这是干着急。
「不能等了。」
狗蛋看着郑家的方向,那边过于安静,不管他怎么叫都没人回应。
他回头取了一根绳子,向索道上一挂,就向对面移过去。
我的心都揪起来了。
明明看着高高瘦瘦的一个细狗,这二头肌,吸溜……
我胡思乱想着,不对!是屏着呼吸,看他到了对面,用力一悠用脚攀到绳上,竟然爬上了屋顶。
他快速解锁滑轮,滑轮迅速向我滑来。原来是被人卡住了,我的不安更强烈了。
我急忙向对面滑去。
我到了屋顶,就听楼下的声音不对劲,像是在打斗。
我从天棚的梯子下到五楼,就见狗蛋和郑大郑二扭打。
小王嫂倒在地上,好像已经昏迷了。
我抄起一把铁锹,直接拍到郑二的后脑勺上,他应声倒地。我铲向郑大,他避之不及,被我直怼到墙上,疼得嗷嗷叫。
这时更多的人赶过来了。
他们把郑大郑二控制住。这才发现郑家夫妇和小儿子被反锁在房间里。
还好小ṬųŤũ王嫂子问题不大,是摔倒时碰晕的,只是有些轻伤。
现在是末世,可不是末法时代。全村人群情激愤,小王嫂子对村里人的付出有目共睹,她受了委屈,那就是全村的人受了委屈。
要不是后来我爸赶到,郑大郑二肯定小命不保,被众人一通锤。
最后我爸决定把他们关起来,等雨停了再送公安。
10
把小王嫂子接回来,家里就没断了来人探望。
来的都没空手,还都是年轻人,是家里派出来的代表,这索道不适用老年人。
他们献宝一样把家里的好东西摆出来。
「我妈来不了,让我带了鱼过来,她说最后一条了。」
「这是我烤的蛋糕,还热乎的,吃一口。」
「我做了一杯奶茶,嫂子尝尝。」
小王嫂子脸色还不太好,可是眼睛里的光又回来了。
「你们不要担心,我没事的。今天没去输液的先吃药,明天我就可以去了。」
从那以后,我和狗蛋成了小王嫂子的保镖。每天跟着她跑来跑去,我们卿卿我我——然而并不是,是兢兢业业帮着小王嫂子守护一村平安。
一来二去,这些嘴里闲得淡出鸟的老人又开始八卦了。
三舅奶 80 多了,耳朵聋得打雷都听不见,隔着大雨跟隔壁楼的四姨聊得可欢了。
「那谁家的小谁跟狗蛋好上了?」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好像是吧。」
「两个人天天形影不离的,差不了,了……」五婶家住得远,隔着有两幢楼,还插了一句话,这大嗓门都带回声了。
他们讲闲话,也不避讳一下主角。
当时我正准备往索道上,正嘟囔:「怎么搞的,挂不上了呢。」
狗蛋过来,一把搂过我,三下两下挂好保护装备,轻轻一推,我的心就荡出去了,不是!是我荡出去了。
「你看她那矫情样儿,我都看不下去了。」我妈在一边说风凉话,又学我的扭捏样,「怎么搞的,挂不上了呢。」
「这不是有你当年的风范吗?别说俺闺女。」我爹不乐意了,他一向护犊子,又眯着眼睛说,「这雨下得,还天降个姑爷。」
11
熬到第三个月时,大家好像适应了水上生活。
我爹说,就当我们是渔民,在船上生活,没有网络,上不了岸。
但是问题也更多起来。
现在水污染非常严重,放一桶水就要换净水片,不然出来的水都不能做生活用水。
有的人家囤的饮用水不足,还有的发电机出故障。
正好年轻人都闲得难受,我和狗蛋把他们组织起来,成立了维修小组,谁家有问题去谁家。
每天来来往往的,那些从手机上被解救出来的年轻人,精神状态更加精神了。
12
第四个月的时候,村子里还好,外面似乎乱了。
偶尔有人坐着船过来,态度好的,我们就接济一点,凶巴巴的就赶走。
无线电里的滚动播出都换词儿了,不是坚持就是胜利,改成警告,让每个人都做守法公民,还提醒大家保护好自己。
狗蛋叹口气说:「潜台词很明显,有的地方发生抢夺物资了。」
我爹一听就急了:「我让大家把放楼上的物资尽量搬进楼里。」
他抓紧下去安排,狗蛋也组织了保安大队,年轻人轮流值班守村。
这天夜里,好久不见的太奶来了,她满脸的疲惫。
「嘻嘻,太奶是不是找到什么好书了?你的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别贫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你记好了,有人要过来抢劫,你们要打起精神来。还有啊,保护好我重孙女婿。唉,让你们别当圣母!不听话啊……」
我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还想细问,她竟然原地消失了。
我猛然坐起身,全身的汗,屋子里的冷气扇静悄悄的没声息,这才醒悟过来,停电了呢?
我忙起身喊我爹,他爬起来迷迷糊糊换上备用电源。
我把太奶刚托的梦跟他说了一遍。
我爹忙拿起对讲机呼叫。
奇怪,值班的两个人都没有应答。叫了两遍,还是一片沉寂,我爹大叫不好。
13
「我去广播,把全村人叫起来,可能真出事了!」
这工夫我拿着带夜视仪的望远镜在黑夜中仔细观察,今天晚上的雨大,影响视线,可还是让我捕捉到了可疑之处。
「爹!四大爷家那个楼不对劲!」
我爹抢过望远镜,向我指的方向看。
「有人!还有船!」
狗蛋也发现问题,在对讲机里大叫:「不好了,他们破坏了几条索道!」
现在集结人马只能用橡皮船。村里面备的橡皮船不多,因为都是旱鸭子,会划船的都没两个。
洪水里行船不比普通河流,就是老船工都有风险。
那些划船出来抢劫物资的,是仗着水性极好趁火打劫的,又是饿到极致的人,所以我们的对手是一群亡命徒。
我也穿上救生衣,跟他们上了船,好容易把船从另一边靠上去,我们急忙摸进楼内。
对方来了两条船,正在搬物资。
住在这里的都是没子女照顾的老年人。当初把他们集中,是我爹的主意,这样好照顾。就是输液也能一挂一排。
想不到劫匪就对他们下手了。
老人都被关在一个屋子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干看着。
这时劫匪已经差不多搬了两船物资,见我们出现,就想夺路而逃。
可是有两个搬箱子的被我们堵住了,已经打起来,那几人就弃船上来帮忙。
这时就是一阵混战。
我们的人集合不起来,没有了索道,只能靠船运。目前到的只有我们一只船,另外两只还在打转,根本靠不过来。
劫匪不想恋战,打算走了,一个人调了船头,被狗蛋看到了。
「不能让他走!让他走了我们就再无宁日!」
我们都知道他说得对,虽然这一船物资没动我们的根基,可是他们得手了,会有更多的人过来。我们能保护村子一次,能保护两次,三次,四次呢?
狗蛋直接跳到船上,跟船上的人撕打到一起。
我想过去帮忙,可是被牵扯着脱不了身。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朝着狗蛋的后脑重重一击,他身体一歪,掉进洪水中。
我惊呼一声:「狗蛋掉下去了!」
狗蛋已经失去意识,虽然身上有救生衣,却只能随着洪水伏伏沉沉向远处漂去。
14
我想跳下水,可是有个家伙正跟我缠斗,见我分神就想置我于死地,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这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是狗蛋啊!他们把狗蛋打死了!我的孩子!」
接着就是轰的一声,关着老人的房门被弄破了。那些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候,抄起家伙就往劫匪身上招呼。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四大爷的腰都直了,一根拐棍舞得虎虎生风。三舅妈拿的是鸡毛掸子,抽得劫匪嗷嗷怪叫。陈姥姥抡圆了平底锅,见一个打一个。
老人们拼了。
有人动了他们的孩子,这把老骨头也不要了!
我刚被救下来,就不顾一切想往水里跳。
可是我爹拦住了我,他含泪摇了摇头。
我的眼前是无尽的洪水,狗蛋的身影早不见了。
由于老人们的加入,劫匪被反杀了,一个不留全部抓获。
我爹带人出去找了几回,没有狗蛋的下落。
他们不能走太远,走远了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我理解,可是我想自己去找。
这天我见没人注意,偷偷溜到船边,刚要解绳索,手就被按住。
是我妈。
「妈跟你去。」
「我不去了,妈!」我哭着扑到她的怀里,突然就懂事了。
狗蛋还有很多事没做,他的父母爷奶都在,我要替他照顾他们。
找不到狗蛋,仇要报。
15
我突然想起太奶的话,不做圣母。就是说我们救郑家人是错的。
难道劫匪是他们招来的?
想一下细节,还真是,他们能准确摸到老人住的房子,那里的物资又多,又是最薄弱的环节……
我把我爹喊过来,分析了一下,我们打算好好审一下劫匪。
他们都被关在一个旧屋里,用绳子捆着。
可是打开门才发现,一个人也不见了。
正疑惑,四大爷和另两位老人走了出来。
「都给扔下去了,犯法的事,我做的,有事找我!他们害了我的狗蛋,我不能让他们好好活着还吃我们的饭。」
我爹嗓子一哑,话没说出来,点点头。
这条线索断了,我们去了老郑家。现在索道不通,很不方便,有人想了个办法,在船上绑绳子,各幢楼之间找到连接点,这样不至于船到了靠不上边。
我们对郑家兄弟够宽容的了,只是关在屋子里,也没捆绑。
厚木门上开了洞,递饭和接马桶。
几天不见,老郑头发都白了。
「就等你们来了。开锁吧。」他说着带我们走到木门前。
我们来了几个人,有壮小伙坐镇,倒不怕他们动粗,我爹上前打开锁。
屋里的情形一下就把我们惊呆了。
郑大郑二口鼻流血倒在地上,地板上全是抓痕,看得出来死前很痛苦。
「来抢劫的人有他们的狱友,他们给报信了。」老郑说着,慢慢蹲下去,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我没教育好孩子,害了村里人,害了狗蛋,我有罪。我给他们喂老鼠药了。我也吃了……」
他瘫到地上,口鼻有鲜血涌出。
我爹蒙着我的眼睛把我搂过去,把我的头按到他的肩上。
我无声恸哭。
这就是末世吧,真的很可怕。
16
我爹带人对索道进行了修复,有的彻底被破坏了,只有几条还能用,但是比起之前就没那么方便了。
我爹给村子里的人和物资都做了整合,集中在中间的几幢楼上,又在外围布置了路障。
年轻人都发了射钉枪、自制弓弩、弹弓等家伙,有人还做了长杆子前面加上铁钩,可以干扰过来的船只。
狗蛋的死,激起了全村的血性。
老年人说自己睡觉轻,自愿轮流守夜。女人们做好后勤,没有人抱怨,抢着干活。
后面有几拨抢劫的来犯,都被我们打退了。
第六个月到来了,雨没有一点停的意思。
就连无线电都时有时无,外面的情况很不好。
因为洪水是全国发生的,像我们这种地势中等的省份还淹到四层楼,地势低的地方可想而知。
能保存下来的只有存储在四层楼以上的物资,现在只怕早就用得差不多了。
饥饿撕去人类最后的一点理智。
来打秋风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村子像被围住的一只肥得流油的肉,四周是虎视眈眈的狼。
其实我们的物资也消耗很快。大家开始有意识节能。饮水统一发放,吃饭也尽量集中分配,连零食都集中起来,以防万一。
虽然太奶说了,半年后雨会停下来,洪水退去。
可是这雨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依然每天不停地下,所有人心里都没底儿了。
最让我难受的是,不只是失去了狗蛋,太奶也没有再入我的梦。
我不知道她说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意思,或者她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17
那天早上,我朦胧中感受到一缕阳光在脸上跳动。阳光温暖又舒适,让我不愿意醒来。
这是梦吧,我好久没做这样的梦了。
我翻了一个身,可是很快就坐起来,耳边传来欢呼声。
我走到窗前,用力拉开窗帘,阳光倾洒满地,天晴了。
一切来得好突然,昨天晚上还电闪雷鸣,今天雨就停了,正好半年。
太奶诚不欺吾。
我泪流满面。
洪水撤得也很快,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匆匆地,留下满目疮痍。
我们很快就开始恢复生产自救。
因为当时囤物资时,我爹很聪明地囤了很多种子,所以现在只要把土地清理出来,就能开始耕种。
老人说,河水冲过的地更肥沃,来年是个丰年。
两个月后,水已经褪尽了。
我找到太奶的坟地,打算修缮一下。可惜洪水把坟冲开了,里面什么都没了。
我摸着歪倒的墓碑,五味杂陈,有很多话想说,又说不出来。
突然我发现墓碑不对劲,上面不是太奶的名讳,而是密密麻麻很多字。
我忙歪着头认真读。
【丫头,太奶只能帮到你这里了。天机不可泄漏,那是我用毕生功德换回来的天机。托梦的次数有限,我把所有的功德都换掉了,只能去投胎。这次不能做人了,做什么,随缘吧。】
我这才知道,太奶为了救我们, 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她用 108 年的功德,换了半年洪灾的天机,透漏给我们。
没有了功德, 不知她投胎会去做什么。
我们一家给太奶重新修了一个空坟, 回去的路上, 心情沉重, 都不说话。
我爹提议:「附近镇上有以物换物的,去看看?」
我妈忙附合:「好啊。我想看看。」
我知道他们都想让我活得开心一点,就点了点头。
我会努力开心的, 为了这些我爱的, 也爱我的人。
我的包里鼓鼓的, 全是钱。那是出门前狗蛋妈硬塞给我的。
她把我当成小女儿宠着呢。
镇里楼房多,活下来的人还真不少,比村子里热闹多了。
很多人出来摆摊, 都返贫了,没有比能吃饭更重要的了,摆出来的东西琳琅满目。
这里可以以物换物,也可以用钱买, 只是物价高得离谱。
18
突然一只八哥幼鸟吸引了我的注意。
它正跟女主人对喷:「蠢死了!我厌蠢症都犯了!就这样重生有什么用!我呸!」
女主人气哼哼说:「你闭嘴吧, 跟谁学的这一天骂骂咧咧的, 就你话多,赶紧把你卖了。」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眼前蒙了一层雾, 急忙过去拉住八哥的主人。
「我要了,多少钱?我要了!」
「好好,不要多少钱, 这鸟刚生一个月,也没教就学会说话了。嘴是真碎, 你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啊, 我爱着呢。」
我把八哥接过来, 它跳到我的手上, 歪着头看我, 那眼神似曾相识。
可是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拉住八哥的链条。
「我也要。」这是一个嘶哑的声音。
我抢了一下,没抢过他,当即大怒,可是一抬头看到那张脸,就呆住了。
「姑娘别生气,他不抢这东西,他不要。」一个老人走过来, 推着年轻人走,还跟我解释, 「这孩子是我救下来的,脑子受伤了,也不知道是哪儿的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人扯着他往人群里走,还在嘟囔:「饭都吃不起了, 要只鸟干嘛,没有二两肉……」
我流着泪追过去,用力喊出一个名字:「狗蛋!」
他回头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