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读《遇见一些人,流泪》韩梅梅(著)
九月已近尾声,城市的阴霾拖得很长。长水机场厚厚的玻璃墙外,初秋的浓云薄雨,将天地浸染成萧瑟的青灰。候机大厅里等待着去往别处的人群,各怀心思,目光敏感地游移在一排排候机座间。时光闲静。我百无聊赖地带着女儿,在机场高价商店间闲逛,脚步停在书店柜前。
我此前并不知道这书在那里,可是,遇见一本书,就像遇见一个人,因为不早不晚的缘份。 两册32开本的小书,混在一堆色彩浓艳、标题醒目的励志类畅销书中间,因为封面朴素怀旧反而稍显突兀,我小心地取下、翻开,一股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起先让我感到巧合的是,翻开书本第一页,是李叔同在西湖白堤上与日本爱人雪子作别,而我此时恰好从杭州回来,几天前在白堤上迎风骑车,路过藏有李叔同印章的西泠印社,去了他落发为僧的虎跑寺,人到了昆明,思绪却还未从西湖岸边萦绕着桂花幽香的文化气息中收回,于是我认为,因为某种冥冥中的巧合,这书是为了我而出现在那里的,它静静地等着,然后我来了。 随后的这些天里,书在我包里,在车上,在枕边,我便不断不断地,在时光的某个地方,与那些生动而悲悯的生命相遇——
遇见1981年的李叔同,这位曾在红尘中热烈地活过,创造过众多艺术成就的翩翩男子,在人生最得意的巅峰,却选择了抛却半生繁华,从极致的绚烂回归于寂苦平淡,告别红尘,遁入空门落发为僧,或许是他过早地了悟到“繁华盛宴集散如梦,悲欢往事转眼成空”的人生玄机。只是,西湖白堤上与追随他半生的雪子的作别,是否太过绝情。在人世的感情中,这样决绝的告别最叫人肝肠寸断,痛彻心扉,这不是一个人的选择,是两个人的宿命。而在圆寂前,他写下“悲欣交集”四字,却又道出了内心无法平复的感情波澜。他已不是那个写下《送别》的李叔同,他是弘一法师。此时,我又忆起白堤上轻拂垂柳的清风。。。
遇见晚年漂泊异乡离群索居的张爱玲,这个有着显赫家世,把人世的情爱写得如此明白透彻的女人,却也受尽爱情的殇,终身不得开解。胡兰成的情书写得那般荡气回肠,却终究只给了她一份残缺与不甘,当张爱玲写下这一句“我将自是萎谢了!“,她是否听见自己胸腔里心灵碎裂的声音。这个“柔艳刚烈,临水照花”的女人,终其一生,没有亲人陪伴身边,孤独自闭地无疾而终。人们知道她出众的才情,她的盛名,她年轻时孤傲凛冽的美丽,可是,谁解她一生的孤独,晚年的苦楚无依,她连死都死得那么凄清孤冷。她曾经为自己流过泪吗?我想一定有过的,在某个群星黯淡的夜晚……
遇见顾城,这个热情美好,却又神经质,遍遭世人质疑的精神诗人,这个和世俗格格不入的浪漫主义者,眼神敏感,神经脆弱。看到他和谢晔的相遇,他对谢晔的依恋和疯狂。爱情,总是热烈而甜蜜,他写到:“我画了你身边每个人,却没有画出你,我觉得你亮得耀眼,让我的目光无法停留。”他写过这样唯美的诗句:“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曾经,他的心灵和文字,就如草叶上的露珠一般纯净。然而精神上的追求最终输给了现实的贫困窘迫,与英子的恋情和对谢晔的孩子般的依恋,成了他的致命伤,交织的现实将诗人变成了残忍的弑妻者,死亡,残酷地终结了美好的爱情和诗句。是否只有这种极端的表达才是诗人极致的追求?其实,顾城就是一个任性而脆弱的孩子。
遇见杜拉斯,这个疯狂写作,疯狂恋爱的女人,将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撰写成全世界追捧的《情人》,许多年前,看过梁家辉主演的《情人》,片中那个带着小礼帽的白人女孩给我印象深刻,她就是年轻的杜拉斯,那时候看电影,只知道初恋的凄美,却不知杜拉斯用尽心力写下这部小说的时候,内心为那段无望无果的爱情涌动着怎样的波澜,后来她日日酗酒,不断更换身边的男人,只是,真正的爱情再也没来过。。。
遇见川端康成,一个瘦削虚弱的日本男人,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充满安静和忧郁。亲人纷纷在他年幼时病故,他独自在孤独中成长起来,他写《雪国》,写一个身世悲怆的女人,他其实和她一样,在这个热闹繁杂的人世间,孤苦伶仃地寻求活着,最后,又释然地将生命在孤独中自我了断。。。。
读到林觉民的《与妻书》方觉生命短暂,深情不可道尽;读到胡适与曹诚英时不禁惋惜,爱再浓依然敌不过现实的桎梏,看杨绛和钱钟书的苦乐人生,难得携手相伴,沈从文、郁达夫是为情所伤的男人,莎乐美、林徽因却都是人间奇女子。。。。。
这是一本人物小传,可是又与以往的人物传记不同,读这简单的一行行文字,不是来看这些时代人物有如何出色的成就,而是来感知那些出色的生命背后,不为人知的柔软的命运。生活一词,在这些逝去的人身上,拥有着如此之大的弹性,可以成就巅峰的事业,也可以使人深入骨髓般的绝望,光环和暗影在他们身上不断交叠,形成一种奇异的生命的幻影。的确,这世上最触动人心的,其实是人的命运,在这些鲜活的人生背后,也藏着黯淡、孤独和脆弱,他们终究是平凡人,再有遗世独立的傲骨,也逃不开感情的羁绊,逃不开人性里对爱的需求,对生活的渴望。
不是不开悟,只是红尘薄,生命拂袖而去,带走种种无奈和忧伤,留一串寂寞与惘然。。。。
我继续读着——“于千人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