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庭院深深,槐树枝繁叶茂,给这里留下一片独有的阴凉,夏日炎炎,竟也不觉得热。

不远处祠堂里的蒲团上坐着一位十六七岁出头的少女。少女从放在地上的食盒里拿出一块精致小巧的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吃着。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青州知府余显的嫡女余以绮。

“小姐,快把食盒藏起来,老爷来了。”一书童打扮的少年轻轻推开门缝,小声道。

话音刚落,祠堂里的余以绮就一阵慌乱,手忙脚乱地把食盒踢进供案底下,然后胡乱地抹了一把嘴巴,整理好服饰跪坐在蒲团上,一脸虔诚。

没多久,青州知府余显就推门而入,看着脊背挺直,跪坐在地上的女儿,慢条斯理道:“可知错?”

余显之所以把女儿禁足在祠堂里,是因为昨日余以绮把王员外家的儿子揍了一顿,并且还赶走了教她古琴的女夫子。

余以绮幼时丧母,余显身为一州最高的行政长官,府衙里堆积着不少大事小事等他处理,无暇顾及女儿,又因与发妻感情深厚,不想续弦管家。于是,就让女儿在余老太太膝下长大,谁料,老太太格外娇惯溺爱余以绮,自幼就是捧在手心里宠着,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生怕她受委屈。

余显自认为身为一州知府,对得起治下的百姓,可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要拉下脸面,天天给女儿收拾烂摊子。如今这青州城,谁人不知余知府嫡女不学无术,整日上房揭瓦,吃喝玩乐,妥妥的纨绔子弟。

余以绮抢白道:“爹,王员外的儿子欺男霸女,孩儿教训他何错之有?”

余显严肃喝道:“是没错,但要找个正当理由,免得落人口舌,最重要的是你为何赶走夫子?”

余以绮撩起裙摆随意坐着,摆了摆手,“爹,您又不是不知女儿不喜弄这些琴棋书画,再说了,学会了琴棋书画嫁个好人家吗?我们家又不需要联姻。”

余显一噎,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堂堂一个正四品官员,一州知府,自然没想过要让唯一的女儿相夫教子,况且他们家还没有沦落到需要联姻振兴家族这种地步。但让她学习古琴是想让她有个大家闺秀样,不要整日无所事事,净想着偷溜出去玩乐,干些上房揭瓦的事。

余显故作怒意道:“既如此,明儿你就离开青州城,去京都学院学习,可别再给我惹是生非。”

余以绮撇了撇嘴,随口应了一声。

看到她眼也不抬的懒散样,余显眉心突了几突,“你给我警醒点,京都里身份非富即贵的人一大把,你可别给我惹事。”

余以绮弯腰拱手,嘴角弯了弯,“是!孩儿谨遵父亲大人的教诲。”

余显嘴角抽了几抽,连忙摆手让她滚。

此次让余以绮去京都学院,是想让她学点知识,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大梁国民风开放,皇帝勤政仁善,有不少女子在朝中任职。京都学院作为大梁国的第一学府,不仅有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还有在朝中任职的一品官员,为大梁国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优秀学子。

进京当日,余以绮和祖母余老太太在码头边上告别。余老太太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轻抚余以绮头顶的发丝,满脸不舍地开口道:“乖孙,到了京都记得给祖母来信。”

余以绮弯着眉眼,咧着嘴角笑道:“祖母,您放心吧,我还要给您挣个诰命夫人呢。”

“好好好,真是祖母的乖宝贝。”原本还一脸伤心的余老太太瞬间又笑意盈盈了起来,直夸她孝顺。

余知府手虚握成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嘱咐道:“进京后别给我闹事,你爹我就算有心帮忙也鞭长莫及。”

听到这话,余以绮不满道:“爹你就不能想想我的好吗?讲得我好像是个纨绔子弟。”

话音刚落脑袋就挨了一记,“你难道不是?行了,别贫嘴了,船要开了。”

余以绮站在甲板上,迎着和煦的清风,向岸上的余显和余老太太挥手作别。船渐渐远离码头,岸上的人逐渐变得模糊,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余以绮收起脸上挂着的笑容,转身进入船舱避风。

船再次停泊靠岸,已然过了一月。京都此时正值最炎热的时候,烈日当头,余以绮抬起手臂遮在眼前,挡住那有些刺目灼热的光线,连忙奔向老管家准备好的马车,前往余家在京都的府邸。

府邸坐落于离京都繁华街道不远处的巷子里,宅邸青砖绿瓦,绿意盎然,甚是好看。余以绮进屋急忙给祖母与父亲修书一封。

翌日清晨,余以绮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长发高高束起,显得格外利练与飒爽。她拒绝丫鬟的陪同,只身骑马前往位于京郊的京都学府。

疾行半刻钟后,沿途风景已从繁华街道转变为绿意盎然的青山,穿过稍带雾气的林间小道,一座气势磅礴的白色山门映入眼帘。

余以绮牵着马缰,微抬头,白色的牌匾上刻着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京都学府。

据说这刚劲飘逸的字,是大梁开国皇帝亲笔写的。

余以绮利落翻身下马,把马匹交给书院的仆从后,负手信步走进书院。

——我去会会这负有盛名的京都学府。

穿过长长的廊道,余以绮来到院子的宽敞处,台上正站着一位身穿青色衣袍,神情严肃的白发老者,宽大的袖袍随风而起,颇有几分仙人之姿。

“诸位学子是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望尔等勤奋刻苦,览尽天下书,为圣明除弊事。”这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传至每一位学子的耳朵里。

余以绮抬手抱臂,眯着眼睛,小声嘀咕:“这位老者是何人?瞧着还挺德高望重的。”

“你不是京都人吧?他是京都学府的山长陆年,同时也是当今圣上的老师,致仕后就来京都学府传道受业。”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余以绮转头,只见一个身姿曼妙,脸上略施粉黛,气质温和的女子笑盈盈地站在身旁。淡蓝色的长裙穿在她身上,透着几分恬淡。

那女子看到她转头,拱手行了个礼,笑道:“我是大理寺左卿之女林婉清,不知你是?”

余以绮拱手回礼,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余以绮,青州知府余显之女,此次远道而来是为求学。”


待到京都秋高气爽时,京都学府正式开讲了。

学子们穿着白色底袍蓝色镶边的服饰,挽起袖子,拿着书,听夫子的讲学。

“圣上今岁推行新政,精简文官队伍,严厉惩办贪官,牵扯出一堆徇私枉法的世家,百年世家大伤元气,诸位学子有何看法?”夫子捋了捋白色胡子,笑呵呵道。

“百年世家可不是说着玩的,圣上步子迈得太大太快,世家恐有怨言,或会作出反击。”一学子摇头轻笑。

“世家垄断官场,再不削弱,我大梁将士如何能在朝中立足,恐怕岁末过冬都难了。”坐在后排的一名少年两手抱臂,嗤笑一声。

有学子搭腔道:“是啊,现今寒门子弟难以出头,朝堂上尽是世家的门生。”

余以绮转头,见少年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虽穿着统一的学子服,却掩盖不了矫健的身姿和刚劲有力的肌肉。

余以绮支着下颚,低声开口道:“后面那位看着是个权贵子弟,竟会支持新政,稀奇稀奇。”

林婉清柳眉弯弯,语气温和:“他是武威侯的嫡孙沈铎,自小跟着老侯爷在西北边境生活,一个月前老侯爷暗疾爆发需回京休养,他就跟着回来了。”

夫子环顾室内一圈,目光锁定在余以绮身上,“不知这位学子有何见解?”

余以绮不紧不慢地起身,轻扯嘴角,“圣上颁布新政没错,现今世家权势过大,确实该削,但新政会难以推行下去,因为圣人手中缺了一把敢于直面世家的利剑。”

夫子说:“那么,学子认为谁将成为这把剑呢?”

余以绮两手交叠在脑后,吊儿郎当地答道:“也许是在座的某位同窗,也许是乡野中的某位勇士,但无论是谁,都将成为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巍巍青山,晚风徐徐,轻轻吹起亭帘。

僻静幽美的亭台,茶香氤氲雾气间,此时坐着两个人。

坐于下位的是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老者,满头白发也掩盖不了周身端正儒雅的气度。此人正是京都学府山长陆年。

主位上坐着的人五官周正,眉眼舒朗,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腰间系着块温润通透的羊脂玉佩。此时,他手指摩挲光滑素雅的杯沿,漆黑如鸦的眉眼轻蹙,脸色阴沉,“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朝中文官集团紧密相连,而今江南洪涝,流民遍地,朕提议朝中大臣拿出些银两赈灾,救济百姓,结果一个个都跟我哭穷。”

砰!

茶杯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茶水滚烫的热气袅袅升起,“呵,囊中怕是比国库还富足,也好意思给我哭穷?老师,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很失败?”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戾气。

陆年看着梁帝郁闷的模样,出声劝道:“先帝劳碌一生,也只不过提高朝中武将的地位罢了,斩断文官集团的联系不是那么容易,圣上您正值壮年,还有时间。”

梁帝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脸上越发难看,语气冰冷,“老师,我怕实现不了您的政治主张与抱负,我目前缺一把直指文官集团的利剑,希望这京都学府能给我一线希望。”

陆年微微摇头,叹道:“我被逼得远离朝堂,怕是我的政见现在无法与朝堂相容,圣上该徐徐图之啊。”

晚风微微吹拂,陆年宽大的袖袍翻飞,愈发飘逸出尘,宛若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梁帝揉了揉眉心,压下心里的戾气,语气温和,“老师,您放心,朕一定会继续推行您的政治主张。”


冬日腊梅逐渐缀在枝头,清香的梅花味飘香于京都的各个角落,大雪纷飞,京都也进入了深冬。

今日,陆年带着学子们外出学习,要求每位学子回来后交一份心得。

余以绮拉着林婉清走在城内的青石巷里,灿若星辰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渐渐的,城内繁华的街道消失在眼前。

城东郊外,慈善堂人满为患,无数流民自江南而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蜷缩在墙角处,企图抱团取暖。寒风凛冽刺骨,冬雪漫天,虽处于室内,却仍止不住地往人骨子里钻。

林婉清看到一小孩衣不遮体地依偎在母亲怀里,不忍地开口:“阿婶,圣上不是拨了银两给你们重建屋子了么?怎的又千里迢迢赶来京都?”

大婶无奈地说:“姑娘你有所不知,这赈灾的钱两大都到了各位达官贵人手中,我们手里能得的钱两又有多少呢?还不如赶来这京都,慈善堂好歹会分发粮食给我们。”

周围人纷纷点头,“是啊,我们的县令大人为我们讨回公道,可惜得罪了权贵,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唉……”

余以绮往四周张望了一下,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神情严肃而正经。

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重,压在她们身上,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余以绮和林婉清把刚在城里买来的零食留下,转身,迎着风雪一步一步地往皇城里走。

回城途中,余以绮和林婉清前往金满堂酒楼吃饭。

还未坐下,就听到大堂传来一声讥诮:“宋启,你一个穷酸秀才的儿子,有钱来这金满堂消费么?莫不是偷的钱,哈哈哈哈哈……”

“是啊,这金满堂该是给我们萧三郎这样的人消费的,你哪来的勇气居然敢出现在这里。”

余以绮闻言,朝大堂望过去,看到身着金纹锦袍,头带玉冠的贵族子弟被人簇拥在中央,听到周围人的恭维话,脸上露出得意骄傲的笑容。

被唤做宋启的人紧握拳头,脸上显出怒意,厌恶道:“你们别太过分了!”

萧三郎把玩着酒杯,不屑地呵一声,“你能奈我何?再不滚出去,你父亲怕是连教书先生都当不了。”

余以绮从未如此鲜明的感受到这个世道对寒门的歧视和对家世的看重,要是她家定居在京都,恐怕父亲正四品的官职也不够看,看来,上交的心得有的写了。

余以绮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朝着林婉清笑了笑,手中飞快地掷出一枚石子,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砸在萧三郎的后脑勺上。

萧三郎闷哼一声,怒目圆睁,愤怒地站起来,气急败坏道:“谁?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打小爷?”

林婉清用衣袖掩唇而笑,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

大堂里寂静一片,萧三郎顿时挂不住了,浅色的眸子聚起戾气,一脚踹翻身旁的仆从,阴狠的眼神扫了一圈金满堂,咬牙切齿道:“别让我查出来是谁?我们走。”

余以绮把玩着茶盏,看着萧三郎那桌还未开动的精致奢华的美食,若有所思,漆黑如墨的漂亮眸子闪过一丝狡黠。

她招了招手,在店小二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林婉清唇边含笑,望着余以绮感叹万千,“以绮还惦念着慈善堂里的人,有心了。”

“喂,余以绮,刚刚是你扔的石子吧。”一道身影从旁边一闪而来,轻巧灵活地落座于余以绮身旁。

“沈铎,你要向那萧三郎告发么?”

“怎么会?”沈铎拎起桌上的茶壶,随手倒了杯茶,咧开嘴角,“像萧三郎那种仗势欺人的权贵子弟,小爷我最是看不惯了。再说了,我们可是朋友。”

屋外天色逐渐昏暗,三人吃完饭,并肩迎着风雪往京都学府走去,周遭白茫茫一片,白色衣袍蓝色镶边的学子服便成了风雪中的一抹艳色,带了几分少年人独有的锐气和朝气。


冬雪消融,万物复苏,枝桠冒出点点新绿。

沈铎顿时来了兴致,提议道:“喂,今日我们三人去京都逛逛吧。”

京都不知何时飘起细细碎碎的雨滴,他们三人驾着马,冒着细雨,兴致冲冲地往城里跑去,黑色骏马穿梭过茂密的树林间,行过巍巍青山。

三人浑身狼狈地跑到客栈外,抹掉脸上的雨水后,相视而笑,转身进入客栈换了身衣服。

沈铎拾起一把花生,剥掉外壳后放到余以绮和林婉清的碟子里,轻笑道:“好久没这么快乐了,对了,三个月后我就要回边境了。”

林婉清略感诧异,轻声问:“为何如此着急?”

余以绮喝了口热汤,望向沈铎的眼眸疑惑的情绪一览无余。

沈铎支着下巴,懒洋洋道:“边关总归得有人守着,祖父年老体衰,我该去继承祖父的衣钵了。”

余以绮吃了几口花生米,开口道:“等你成了大将军,烦请小侯爷多多关照我和婉清。”

“请多多关照。”林婉清笑着,给三人斟满茶水。

沈铎抚掌哈哈大笑,随后端正神情,沉声道:“你们该多关照我才是,军费连年不足,战士们过冬的衣服单薄而寒冷,基本上是怀着一腔热血作战。就这样,那些高高在上的文臣还认为军饷开支过多。”

沈铎微顿,继续开口:“祖父此次回京不是暗疾爆发,而是受了很重的伤,去岁和匈奴作战时,黑甲军受到埋伏,祖父上书请求支援,未料,援军迟迟不来,黑甲军只能孤军奋战,突出重围,祖父也因此受了很重的伤。事后,方知有人刻意压下此事。”

一时之间,这片角落鸦雀无声。

许久,林婉清开口:“后来呢?”

“后来圣上大发雷霆,处置了相关人员,还推行新政,可尔虞我诈的官场还是未能改变……”

余以绮曲指敲了一下沈铎的脑袋,“行了,以后我和婉清罩着你。”

“嗯,我们要是当官了,定然不会让你在边关受委屈。”林婉清笑盈盈道。

沈铎揉着脑袋嗷嗷直叫,闻言,旋即散开眉眼间的阴郁,两手交叠在脑后,懒散道:“是啊,我们快吃快吃,嘿嘿……”

余以绮唇角微微一弯,“希望你们以后身在处高位,也能不忘初心,为黎明百姓着想。”

林婉清默然,抿了抿唇,“也许会遇到身不由己的事。”

沈铎用余光扫了眼她俩,“我知道,但愿我们能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余以绮轻笑了声,“嗯,碰个杯吧。”

三人朗声大笑,光滑的茶杯相撞发出剧烈地“砰”声。

窗外,碎雨不知何时停了,重露出明媚的阳光,少年们爽朗的笑声随着微风,飘至云霄。

雨后的京都,残留着泥土和花草的清香味,三人吃完饭,漫无目的地在皇城内闲逛。

青石板道宽敞明亮,有一华服少年双手环胸,倚靠在墙壁上。华服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语气冷硬而恶劣:“走开,事已成定夺,多说无益。”

跪在青石地上的少女穿着青色衣裙,生着一副清秀娇丽的模样,此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如纸,声音嘶哑仿若吸入不少粗粒黄沙,“公子,我父亲是冤枉的,求您做主。”

“你说冤枉就是冤枉?此事大理寺早已查明事实。”华服少年眉头厌恶地一皱,冷笑道。

少女用力地磕了个响头,声音哽咽,“公子,求您看在往日我服侍您的份上,救我父亲一命吧。”

华服少年脸色愈发难看,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丢下话语便拂袖而去,“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公子不缺你一个,从今往后你不再是穆府之人,滚。”

沈铎胸口处仿佛如烈焰灼烧般难受,大喘一口气,一个健步飞身到少女身旁,拉起少女柔声安慰道:“姑娘,发生了何事?”。

少女面色苍白,声音虚弱,“在下是户部司务之女方妙,是刚刚那位华服公子的妻子,家父前日因受贿行贿,挪用100万银两的罪名,被关押在大理寺。”

沈铎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官员能贪这么多?”

方妙闻言,忙摇头解释,“家父是冤枉的,他为人向来清明,要是真挪用银两,我家怎会家徒四壁?前日父亲上报的账目与实际银两数不同,官府搜查一番后,从家里搜出了30万两白银,就被判了挪用公款,行贿收贿的罪名。”

林婉清听到大理寺,眉头微蹙,忍不住胡思乱想。

——父亲为人正直,从不结党营私,怎会随意冤枉人,莫非有何隐情?

余以绮拍了拍林婉清的肩膀,乌黑的眼睛黑沉沉的,沉默半响道:“方姑娘,你先回家,我们去探探此事。”

方妙两手交叠,俯身行了一礼,“多谢公子和两位小姐,若需要我配合,可以前往青柳巷寻我。”

待方妙消失在三人视线中后,余以绮眉眼露出一丝凝重,迟疑道:“若那方姑娘所言是真,这事可就不简单了。”

沈铎眼眸一沉,“管他呢,小爷我就要查查这事。”

林婉清紧紧抿住嘴唇,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这事我回去问问父亲,明日我们在碧水湖旁会面。”

次日,春风拂过柳梢,湖面波光粼粼,丝丝缕缕的柳条香在三人鼻尖萦绕。

“我父亲说此事不归他管,由大理寺另一位少卿直接处理此事,上报给了大理寺卿。”林婉清神情肃穆,柔声道:“这位少卿与我父亲向来不和,我父亲曾就此事问他,他虽给出了证据,可旁的话也就没有了。”

余以绮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冷静道:“此事怕是真有玄机。”

沈铎说:“那我们更应该查查。”

林婉清轻轻摇头,无奈叹息,“查,如何查?我们三都没有官职在身,怎么碰那些卷宗证据。”

余以绮面带微笑,缓缓道:“有办法,等着吧。”

——原想一生不羁,无忧无虑,恐怕这愿望实现不了了。


京都学府内,一僻静清幽的角落,梁帝身着绛紫色锦袍,指尖捻着一枚黑棋,紧盯着石桌上的棋盘,头也不抬地开口:“听老师说你想替朕分忧?”

余以绮朝梁帝笑了一下,“圣上,您需要一把不与任何势力有所牵扯,只效忠于您的利刃。”

梁帝摩挲着手中的黑棋,沉声道:“朕为何要选你?”

余以绮乌黑的眼睛直直望向当今至尊,不慌不忙,“圣上,我余家在京都毫无根基,与世家权势牵扯少,您易于掌控。”

“方司务案背后控另有隐情,可从此事入手,咬下世家身上的一块肥肉。”余以绮不知何时收起少年肆意,眼中寒光乍现,犹如出鞘的利剑,冷冽、凌厉与森然。

余以绮俯身叩首,行了个跪拜礼,一字一顿,“草民欲为剑,为圣上效犬马之劳,助圣上成就霸业。”

梁帝脸色凝重,神情肃穆,沉沉的眼神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少女,沉默半响,淡淡道:“你先回去,此事朕会考虑。”

梁帝余光瞥见余以绮消失在亭台后,细细思索了一番,迟疑道:“老师,您认为此女如何?”

陆年落下一枚白子,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可用。其父是清流之辈,在青州城颇得民意,且从她上交的作业可知,此女颇有政见又不失少年人该有的锐气。”

半响,梁帝长舒一口气,感叹道:“老师所言极是,有谋有勇又年轻,确实适合。”

三日后,皓月当空,繁星点点,月华泄落于余府前院,地上的花草若披上一层厚厚的银霜。

身着宫中服饰的宫人走进庭院,高声道:“余以绮听旨!”

“……兹以覃移,特授尔为户部郎中,嘉尔冠荣……”

余以绮跪在地上,低垂眼眸,乌黑的眼眸亮的惊人。

……

余以绮担任户部郎中一职的消息迅速传开,听到消息的林婉清和沈铎惊讶不已,立即跑到余以绮家中。

林婉清神色复杂地看着余以绮,“以绮,这法子太冒险了,往后举朝皆敌怎么办?”

余以绮神色淡然,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无事,说好要罩着沈铎的,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吗?”

沈铎觑了一眼她俩,挠了挠后脑勺,笑嘻嘻道:“放心吧,我们肯定在你身边。”

林婉清眸光闪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圣上怕是不会同意她与任何人交往过密。

京都近日下起绵绵碎雨,余以绮伸手接起细细的雨水,感受着微凉雨水触及皮肤带来的凉意。半响,转身冒雨大踏步地往户部走去,背影单薄而挺拔。

余以绮上任户部郎中两月,翻看账目文书,发现其中大有端倪,国库收支不平衡,挪用钱财的人不是方司务,而是户部侍郎。

余以绮不动声色地收集户部侍郎行贿受贿,挪用公款的证据,越是深入了解,越是感到震惊。梁朝这棵苍天大树,内里早已被虫蚁啃蚀得空空如也。通过林婉清的帮忙,她翻看了方司务案件的卷宗,发现大理寺也与此案牵扯不清。

她绕过户部尚书,直接将奏折呈给梁帝。梁帝翻看着密密麻麻的奏疏,眼里直冒焰火,猛拍桌案,冷笑起来,“可真是朕的好官员啊。”

这一封奏折如一粒石子投入湖中,打破了原本平静的朝堂局势,涉事的官员纷纷落马。

大理寺右卿直冒冷汗,生怕户部侍郎拱出他的名字。他一时之间鬼迷心窍,收了户部侍郎的钱财,找了个替死鬼企图掩盖户部侍郎挪用公款的事。

梁帝坐在上方,冷眼看着跪拜在地上的朝臣,勃然大怒:“大理寺右卿,包庇罪臣,即可收押!”

大理寺右卿旋即瘫坐在地上,神情恍惚,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下朝后,世家多次拉拢余以绮,却不料她三番五次地婉拒。以吏部尚书为首的世家知晓拉拢无望后,便处处为难余以绮,钳制她的任何清剿行动。

春去夏往,日子渐渐步入酷暑,可朝堂数月来波动不已,许多大臣被捕入狱,其中不乏达官贵人。一时之间,整个京都透着股惶惶不安。

远在青州的余显收到女儿的来信,眉心突突,嘴角用力地抿着。

——这孩子未免太大胆了,朝堂风云变幻,局势莫测,仅凭圣人一人,能护她到何时?若是圣上放弃了她,她又该如何收场?

金乌西坠,绚丽紫霞铺满无旷天际,遮了西天。

沈铎牵着马缰,目光紧盯着城门,像是在期待着谁的到来。

林婉清轻叹一声,“别看了,她不会来了。这几个月来她处处被人针对,害怕牵连我们,不得不与我们疏离。”

沈铎抬头,微闭眼睛,“我不怪她,往后京中之事你悄悄帮她,我会在西北勇御外敌,建功立业,不让她费心。”

再次睁眼,眼底一片清明,余光扫到城楼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沈铎眉眼瞬间舒朗,“心愿已了,我走了。”

林婉清会心一笑,“明白了。放心,下次过冬,军粮与冬衣会够的。”

时间转瞬即逝,京都渐渐染上秋意,官场也平静下来了。

一个平静的夜晚,余以绮吹灭跳动的烛火,和衣而卧。半个时辰后,院里响起了打斗声和刀剑刺入皮肤的声音,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飘进屋内,萦绕在她的鼻尖。直到院子再次归于平静,余以绮才推门而出。

“大人,十余名黑衣死士已被击杀。”一名侍卫拱手道。

余以绮温声道,“收拾干净,退下吧。”

沈铎怕有人狗急了跳墙,企图加害她,特地在离开前给余以绮和林婉清各留了五名骁勇善战的侍卫。

次日清晨,余以绮向梁帝禀告了此事,梁帝大发雷霆,命大理寺彻查此事。为了表示他的态度,不仅派了两名暗卫保护她,还给余老夫人封了个三品诰命夫人。

不久后,林婉清亦被授职,二人齐心协力大刀阔斧地帮圣上推行新政,朝中几个重要官职出现空缺,世家权贵皆出手争夺,最后余以绮方险胜,几个官职均落到寒门身上。

七年后,余以绮官居丞相,大权在握,直接惩治贪官,轻徭薄赋,任命寒门子弟,其中不乏被世家欺压的宋启等人。她直接深入刺入世家的内里,把大梁王朝的蛀虫连根拔起,不给世家任何喘息的机会。

在她的运作下,大梁王朝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

新帝登基的第六年,余以绮上书致仕,携沈铎与林婉清回青州颐养天年。

夏日蝉鸣聒噪,青州凉风习习,吹走夏日里的一丝闷热。

余以绮唇角勾起,感慨道:“当初上京都求学,可从未想过当权臣啊。”

林婉清点点头:“是啊,要不是遇见了你俩,我大概只是一个小官吧。”

沈铎眉目含笑:“这些年,多亏你俩的关照,哈哈哈哈。”

三人爽朗的笑声随风飘散,余以绮眺望远方,仿佛回到了初遇他们的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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