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杭州多次,今夏的遇见,最是难忘!
先生出差,我又跟随来杭州。一个人,随心所往,待到傍晚时分,去看西湖落日。出了地铁站,热浪扑面而来。这骚扰不宁的疫情,这四十度高温酷暑,都挡不住西湖的魅力,放眼广场,人山人海。天公不作美,乌云来捣乱,夕照无颜色。没有一丝风,戴着口罩,闷热难耐,汗水直流,我只好躲进湖边茶馆小憩。
喝完饮料,暑气渐消,人气不减。华灯初上,点点灯光,影影绰绰,习习凉风,淡然而美好。信步来一亭下,望断桥灯影,想白堤垂柳,念苏堤故事……。“待会上灯了,更好看!”转头,见一老大爷着背心坐亭下,周边无旁人。他是对我说话吗?见我转身看向他,老大爷说:“我是西湖范大爷……”恕我孤陋寡闻,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百度上有我介绍的,你可以看看。”匆匆上网,原来是上过电视,大名鼎鼎的西湖代言人啊!
“范大爷,好佩服你!免费做导游二十多年了。”我卸下防备,好奇地坐下来。“你以前来过西湖吗?”“来过多次。”“你说说西湖有哪十景?”这一问,我还真懵了,快速脑补,吞吞吐吐。哎!自以为熟悉的地方,突然陌生起来。要不是戴着口罩,我的尴尬往哪儿藏啊?“很多人都说不全的,”范大爷安慰我,“我教你一招,保你两分钟记住。”他伸出手指:“四个季节——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两看——远看双峰插云,近看花港观鱼;两听——远听南屏晚钟,近听柳浪闻莺;最后两个与日月有关,雷峰夕照,三潭印月。”这归类的记忆方式,我知道,却从没想过用在此处。唯有真爱,才舍得这般心思!范大爷慢慢细说,又快速复习一遍,见我跟着附和,微微一笑:“很快吧!这下你不容易忘记了。”
“我今天来,想看雷峰夕照,没想到这云层……”我一声叹息,范大爷有点不乐意了:“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夜西湖,夜西湖不如雪西湖。 西湖的美,不只是看,更应该听。你知道与断桥残雪有关的故事吗?”我脱口而出:“许仙白娘子断桥相会……”“这跟断桥残雪的由来没关系。断桥不断,为啥叫断桥?……”范大爷绘声绘色,娓娓道来,那桥,那人,那故事,在西湖灯影里荡漾起来。“这民间传说有点意思。”“不只是民间传说,史书上有记载,乾隆皇帝六次南巡,独宠西湖,赞叹不已。更不要说其他古代名人爱西湖的作品,多的是啊!……”说起西湖的名气,范大爷那是满满的自信和骄傲。
“你是做什么的?”“老师。”“你给学生讲讲苏轼写西湖美景的诗,那才有味道……”是的,《饮湖上初晴后雨》,家喻户晓。没等我开口,范大爷摇头晃脑,吟诵起来“《六月二十七望湖楼醉书五首(其一)》,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我知有此诗,却记不住半句。范大爷信手拈来,让我好生惭愧。“这诗的题目很长,有时间有地点有心情。一共写了西湖八种景物:云,山,雨,船,风,楼,水,天。苏轼泛舟西湖,看到乌云滚滚,大雨突降。登上望湖楼,风卷雨散,忽而转晴,眼前一亮,水天一色。你看,有远有近,有动有静,有声有色,有景有情,写得多有意思啊!”
苏轼爱西湖,陶醉之情历历在目。大爷爱西湖,爱杭州,如数家珍。我不禁也好奇他以前的职业。“我退休前就是一个普通工人。退休后,我天天坐半小时公交来西湖,免费做导游,给别人讲我们的西湖文化。……”二十几年如一日,说不完的西湖,藏不住的深爱。西湖代言人,当之无愧啊!大爷起身道别,我低头一看,八点已过,此时才感到肚子很饿。听君一席话,暑气全无,不吃也罢。
西湖的四季美景,我好像都没错过,常常一时兴起就和家人来逛一逛看一看。今夜,静静地听西湖,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和老公说起范大爷,他惊诧之余连连称好。我们相约第二天周末,到胡雪岩故居去感受杭州的另外一种美。
故居雕梁砖刻,重楼叠嶂,极江南园林之妙,尽吴越文化之巧。富可敌国,随处可见。我们慢慢走,细细看,静静叹。转到百狮楼,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导游,频频翘首点头,啧啧称赞。我们跟过去蹭听,意犹未尽之时,导游抬手抹了一把汗,遗憾地说:“对不起啊!我的讲解暂告一段落,请大家继续参观,让我去芝园休息一下。”“谢谢杭州班长!辛苦你啦!非常感谢!”“我在抖音上跟你很久了!”……原来,大家都是慕名而来,追星如此,甚是欣慰。杭州班长喜形于色,沙哑着声音,带着粉丝们的不舍转身离去。
百狮楼前顿时安静下来,忽闻隔壁好像有讲解声。这声音一口川普,我们知是老乡,倍感亲切。这声音有点语无伦次,却满腹激情。这声音并不专业,却有一股莫名的魔力。寻声来到楠木厅,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士,满头大汗,白衬衣湿透,比手画脚说个不停。同行三人,并肩而立,望墙上对联,赞罗四太太。我们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围了上去,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精明能干的罗四太太仿佛就在眼前。同行的一位老者拉了拉老乡的衣袖,悄悄地提醒“时间来不及了”。“不急,”老乡见我们定在他身边,“我不是导游哈!我也是游客,第一次来这里。不过,我很欣赏胡雪岩,研究的比较多。感觉这里的每一处都很熟悉。”“你讲得真好!”有人夸,老乡更来劲:“走走走,我带你们去展厅看胡雪岩生平介绍。”老乡一声令下,大家鱼贯而入。老乡一人说,我们静静地听。不懂之处,随时发问,老乡都及时解答。小小展厅,热情高涨。高温酷暑天,大家围得密不透风,老乡的衣裤全部湿透。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抽出餐巾纸,递给老乡。他左手接过去,抓在手里,右手指着展示牌:“为官须看《曾国藩》,为商必读《胡雪岩》,清朝富可敌国的红顶商人,怎么会突然倾家荡产呢?……”。听着听着,大家不胜唏嘘。老乡沉浸在胡雪岩的世界里滔滔不绝,哪里顾得上擦脸上的汗啊?手上的纸巾也抓出水来。
“怕来不及了。”那位老者又在暗示他。“好的好的,我快一点。”老乡瞄了一眼手机,看看围在他身边的我们,“我是做消防工作的,来杭州二十年了,待会开车回新区,下午两点还有个会……”哦!现在快十二点,时间确实有点紧。“我们快一点!我一定要带你们去看看另一件镇宅之宝——胡雪岩送给母亲的祝寿石。……糟糕!我刚才看到过,现在忘记怎么去了。”老乡摸摸后脑勺,“有人知道怎么去祝寿石吗?”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不要紧,我们去问工作人员。”小小的老乡,满身湿透的老乡,窜在前面,我们一群人紧跟他后面,且问且找。沿途一路,看后花园的巧妙,说地砖造型的用意,叹九龙戏珠的遗憾。不知不觉,祝寿石已在眼前。“找到了,找到了。”老乡如释重负,召集大家聚拢。“请大家站到这个位置来看………你们看石头外形那个寿字……”大伙齐聚首,共感叹,……。“真的来不及了,我必须走了。”老乡心满意足,大功告成似的,转身正欲离开。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谢谢!谢谢!”“辛苦啦!“讲得精彩!”……讲的过瘾,听的有味。
我伫立园中,望着老乡匆匆离去的背影,莫名感动,禁不住想起西湖范大爷和杭州班长。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莫非就是这样!热爱着,守护着,传承着,一座城,一群人……“快,我们的高铁快来不及了”,老公提醒我,“算了,改签吧!不着急。”不想离去,还想再来,杭州啊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