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国25年，南方S市下了一场雨。雨水激打着房顶上的破瓦，空气充满着血腥的味道，震憾着每一个人的心灵。世界变得昏暗，它象一条恶毒的灵蛇张大口，要把一切吞到肚子里。
年轻的妈妈双膝跪倒在地上，哭声撕心裂肺，她紧紧搂着怀中的孩子。孩子的左眼插着一支铅笔，鲜血染红了他的半边稚嫩的脸。他没有痛苦的呻吟，只是静静地躺在母亲的怀中，右眼紧紧地闭着，任由母亲的眼泪滚烫着他的额头。
孙探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震撼的一幕。一切都难以想象，一个小孩居然在他的面前把铅笔插进了自己的眼睛，还对他说妈妈没有杀人妈妈不会杀人的话，然后就闭上了仅余的右眼。
年轻的妈妈哀求着“救救孩子吧”。孙探长陡然惊醒，他大喊着：“警车，快开警车。”然后从女人的怀中夺过孩子冲了出门。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回事？
二
万千少女都有憧憬幸福的梦。
拓跋桑一直都怀着幸福的梦。
父亲在拓跋桑四岁的时候去世，留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对父亲的爱是依稀的记忆，虽然也羡慕同龄人的一家之乐，但是坚强又活泼开朗的性格使拓跋桑一直和母亲在困迫生活中苦并快乐着。
拓跋桑经常在灯下一边看母亲做着接来的手工活一边说着陈年往事。为了生计，拓跋桑的父母和亲戚南下来到了这个小山村，那时候拓跋桑还未出生。父亲替大户人家当杂工，母亲就接些针线活或洗衣物，三餐是无忧的。他们很怀念大草原的宁静生活，那里一望无尽的绿草如茵，蔚蓝的天空上有苍鹰在游戈……
拓跋桑听得入了神，托着腮想象着那意境。妈妈慈爱地瞧瞧她，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去看看，那美境是想象不来的。
然而，母亲没有这个机会了。在拓跋桑十八岁的时候生病去世，拓跋桑遭受了自懂事以来的巨大打击。母亲临终前用尽平生气力抓紧她的手，语气断断续续却透着坚毅，说，好女儿，一定要坚强活下去，爹娘在天上保佑着你。拓跋桑早已哭成一个泪人。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望着家徒四壁冷冷清清的样子，拓跋桑毅然离开了小山村入了城打工，在一家酒楼当个跑堂。
那个时候当跑堂的一般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但是拓跋桑手脚麻利又开朗大方，深得食客和酒楼老板的赞赏，成了一个活招牌，大家戏称她为“凤姐”。
三
上天似乎为善良美丽的姑娘打开了一扇窗。
一天中午，酒楼来了几个流氓地痞，饮饱食醉后故意挑事。他们拉着拓跋桑，上下其手，口出污言，吓得拓跋桑一时手足无措。
正在此时，又来了一帮青年。为首一个白面青年怒喝一声：“放手，你们这帮无耻之徒。”流氓们看到有人插棍子也怒火满天，推开拓跋桑就上前干架。不消几下子，流氓们被打得人仰马翻，抱头鼠窜，临跑时还放了狠话，说就你狠等着瞧，在众人的嘘笑声落荒而逃。
白面青年扶起跌倒在地的拓跋桑，关切地问：“你没吓着吧？”俊朗的脸庞，柔声的关怀，拓拔桑此刻竟心神荡漾，鹿撞心中。她对这青年产生了微妙的感情。
白面青年自我介绍叫崔建，住在城西，他拍着胸膛说以后有人找你麻烦尽管去找我。拓跋桑羞赧一笑。一个青年笑嘻嘻地说，放心吧，有崔少爷在，没事。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来二去，看着崔建豪气干云义薄云天的样子，拓跋桑心房被打开了。她暗暗庆幸上苍的眷顾，以为找到了她幸福的归宿。在繁星满空的夜晚，她默默地祈祷着，向早逝的双亲报去喜讯。
也在一个繁星满空的夜晚，拓跋桑为这个梦牵的男人敞开了她的一切，洁白的床单上的血红象在预示着幸福的开始。
幸福的事情接二连三的来到，拓跋桑发觉自己怀孕了。她又喜又忧，喜的是将有自己的骨肉，忧的是未知崔建对此事的态度，毕竟连他的父母还没有见过面。都说爱情中的女人迷了心智，真没错。
果不其然，崔建少爷的父母听闻儿子要娶个“苗疆”（以为少数民族都称苗疆）女子，马上反对。
崔母说，儿呀，平时你玩玩怎样都可以，这次昏头了吗？我们是殷商，你要娶个苗女门不当户不对叫你爹娘哪再有脸面见人。
然而这一次崔少爷是铁了心要娶拓跋桑，崔父震怒，父子两人还吵了架。崔母心疼这个独苗，暗中安排了一个小院给他们，待小孩子出生了，如果是个男丁那对老头子有所交待，以后的事情也好商量。
拓跋桑听了也是无可奈何，事到如今也只好听从崔母的安排。
四
拓跋桑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生活也诸多不便，幸好崔母安排了一个老妈子来照顾才不致于那么狼狈。
拓跋桑心存感激，然而她并不知道崔母心里打的是另外一个算盘。崔建依然是公子少爷本色，呼朋引友彻夜不归，拓跋桑虽有微词，但也只能哑忍，怕影响了腹中胎儿的成长。
终于，拓跋桑临盆诞下一个男孩，皆大欢喜，崔父看到有男孙继后也消了气并决定满月宴和婚礼一同举行。
喜庆这天，高朋满座，非常热闹。
三姑六婆围着崔母，点赞着她怀中的孙子，崔母笑得合不拢嘴。忽然七姨婆“咦”了一声，说你们认真看一下，这宝贝的眼睛好奇怪，左眼和右眼的颜色不一样。众人左看右看上瞧下瞧没有看出异样。你道这七姨婆是干啥的？她是灵婆，专门替人扶乩问米的。崔母心里顿时一沉，拉过七姨婆到一旁问个究竟。
七姨婆说：别怪我多嘴，他的左眼象一个湖泊，荡着一汪蓝色的水，右眼却象漆黑的夜空，令人发怵，不正常啊！
崔母急了，追问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七姨婆故弄玄虚，说：妹子，这可是有违天理呀！
“孽障”，崔母惊出一身冷汗，她说：我早知道这苗疆女是狐狸精作崇，可苦了我儿啊！她强压怒火，把婴孩塞给旁边伺候的老妈子，独个走回了里屋。
拓跋桑不知道一场暴风雨将来临，会把她打得体无完肤。此刻的她正浸淫在幸福之中，和丈夫崔建一道向亲友祝酒呢。
宾客散去，崔家大宅内上演了一出“包公夜审郭淮”。
崔父崔母紧绷着脸端坐着，拓跋桑一脸委屈，说：娘，您怎么能听信那神婆胡言乱语呢？
崔母打断她的话，说：别叫我娘，谁是你娘？你必须离得我们家远远的！
拓跋桑也是硬性子，说：我嫁入崔家，生为崔家人死为崔家鬼！
崔父发飚了，怒斥道：什么人什么鬼，必须要离开！
拓跋桑泪水涟涟望向丈夫，可是崔建却没了往日英伟的模样，缩坐一旁低头不语。
拓跋桑心如刀绞，她双膝跪地，说：爹，娘，孩子还小，你们总不能忍心看着他居无定所，漂泊流离吧。
崔母也怕这事做得太绝会招人诟病，就说：就在那小院子住吧，但是以后不能再踏入我们崔家半步。
罢，罢，罢，拓跋桑抱起刚满月的孩子，踉踉跄跄地走了。
五
孤寂的夜晚，拓跋桑抱着孩子入了神。的确，远看他没看出什么特别，近看的时候左眼宛如一汪湖水，清沏幽蓝；右眼里似是夜空中繁星点点，宁静悠长。她亲了亲宝宝，低语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我的亲宝宝。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是崔建，他说：刚才和爹娘吵了一架，我要照顾你，他们说我若不认错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以后要你受苦了。
拓跋桑感动得哭了，她知道崔家就这么一个独子不可能不要他的，大家都在气头上，见一步走一步吧。
拓跋桑说：孩子还没改名，你看看用什么好？
崔建说：你改吧。
拓跋桑说：就叫崔明，怎么样？明明净净的明。
崔建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没了爹娘的接济，崔建又是个大花洒，生活一下子紧窘起来。拓跋桑找到原来的酒楼老板，老板却面露难色，他不敢得罪崔家，虽然是闹翻了，毕竟还是崔家媳妇，怎么能干这活？然而老板也极为同情她，介绍了一些洗衣缝补的生意给她。
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两夫妻拌嘴的时间多了，崔建的脾气也变得冷酷起来。他深夜酗酒回家更是开始打人，拓跋桑经常是鼻青脸肿，但是她为了孩子有个爹也就忍了，更狠的是崔建第二天醒来又会痛哭流涕的向她认错。
就这样过了二年，崔建熬不住偷偷回了家。崔父也装模作样的训斥了他一顿，并强迫他迎娶郭家次女。
拓跋桑心淡了，也由了他的所作所为。然而崔建仍不时回来强迫她干夫妻间的事，酗酒后又是拳打脚踢，高声咒骂。
崔明六岁那年上了私塾。他的左眼更加深蓝，右眼更加漆黑。
城西发生了一单命案，华探长亲自坐镇勘察。小孩子们好奇地围观着，崔明也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最后华探长迫使罪犯交待了藏尸地点，众人交口称赞，华探长得意地说没有事情逃过他的火眼金睛。
华探长看到了崔明，对于他的身世早有所闻。他拉过崔明，看着孩子手上的刀痕，又盯着孩子深邃的双眼说：哎，小小年纪就割脉自杀，该有多么苦的历难。崔明避开他犀利的目光，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跑走开。
六
一天下午，天下着雨。
崔明在做练习，妈妈拓跋桑正低头忙着缝衣。
崔建醉醺醺地推门而入，他拿着酒瓶灌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的。因为经营不善，生意失败，又输光了银子，他来找人发泄了。他把一股子怨气全怪在拓跋桑的身上，认为她就是个骚货，败家星。
拓跋桑拦着他，说别吓着孩子，求你了。崔建早已无名火起，抡起酒瓶砸在拓跋桑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昏死过去。
崔建怒视着瑟缩一旁的孩子，含糊不清地说：看你那眼，招人恨，我今天要挖它下来好好瞧瞧……
他夺过桌上的剪刀逼近崔明。崔明竟没有哭，他的心中忽然产生一股深重的怨恨，左眼神经快速跳动着，怪异的事发生了，崔建竟被吸进了他的左眼内。
拓跋桑醒来，发现儿子木然的躲在墙角，急忙上前紧紧搂住儿子，安抚着。
这时候华探长闯了进来。原来邻居看到崔建醉醺醺的进了门，又听到争吵声，怕闹出人命慌忙去报了案。
看着拓跋桑满头是血，华探长正想问个究竟。崔明一见是华探长，想起他说的话，一狠心操起手中的铅笔插入左眼内。
众人大惊失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崔建失踪了，众说纷纭。最有说服力的猜测是他用酒瓶砸伤了人，然后逃去外地躲债去了，而他的儿子目睹了行凶过程发了疯，自残了眼睛。
七
医院里，崔明醒了，他拉着妈妈的手说：娘，没事了，我留了一片星空给你，伴你一生。
拓跋桑呆呆地看着儿子，没有说话。是啊，还有什么比儿子伴在身边更好的呢？
拓跋桑的经历很悲惨吗？很伤痛吗？是的。
然而，此刻在远方的芦沟桥响起了枪声，中国人民更深重的灾难来临了。
面对困难，面对逆境，人们自强不息，夜空中总有闪亮的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