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缓缓地停在路边。

欧阳冰海从副驾驶座上走下来，迈开大步，向酒店的旋转大门走去。

旋转大门及其两侧的小门早已被十几个年轻人紧紧堵住。这十几个衣着各异、身背不同款式的背包或挎包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站在旋转大门及其两侧的小门前方，要么高谈阔论，要么吞云吐雾。他们的声音无比洪亮，大有在菜市场里为了一把青菜和别人讨价还价的架势。其中几个人还旁若无人地站在大门前方的行车道的边缘，甚至径直站在行车道的中央。守在大门两侧的两名服务员全都呆若木鸡，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前方的车辆入口，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见。

欧阳冰海嘴角略微一歪，径直走向旋转大门。走到几个正在一边抽烟一边闲谈的人面前时，他故意地将自己肩膀上的单肩挎包取下来，右臂一甩，差一点把挎包打到一个比他矮将近一头的人身上。

堵在大门前的几个人同时露出吃惊的表情，没敢说什么，乖乖地让开道路。他们当中有几个人是认识欧阳冰海的，另外几个人完全是被吓到的。从相貌上看，欧阳冰海确实有几分像是香港电影里的黑社会成员，也有些像赌场里的富家大少爷。

“哎呀！冰海老板来啦！欢迎！欢迎！”

刚刚踏进大厅，欧阳冰海便听到从自己右前方传来的喊声。这喊声清脆而嘹亮，即使它夹杂在遍布大堂各处的窸窣之声中，他也能瞬间将它捕捉到。

侯凯麟从围成一团的人群中走出来，大步走向欧阳冰海。他摘下自己鼻梁上的墨镜，把自己身上的休闲夹克重新整理一遍，再将自己的背包递给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跟班，随后才大步上前，走到欧阳冰海面前。一股男士香水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幸会，凯麟老板。”

欧阳冰海微笑着伸出右手，与侯凯麟握手。他洁白修长的手与侯凯麟结实而有力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跟随在侯凯麟身后的两个跟班也顺势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两边。这两个人看上去都是大学生，瘦瘦高高，一个人手里拿着侯凯麟的墨镜，另一个人手里拎着侯凯麟的背包。不仅如此，他们两人也分别背着一个背包。

“咱们先进场吧？这里实在有点乱。”

侯凯麟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抬起手，指向位于前台左前方、大门右前方的那一条扶梯。

酒店的大堂是双层的。一层是前台，二层是用于举办婚礼和其他大型庆典类活动的宴会厅。架设在酒店大堂两侧边缘的两条扶梯都在运行，分别通往两个不同的宴会厅。大堂右侧的扶梯周围竖着一块纸牌，上面写着“第六届‘星火杯’极战王全国大赛”，下方画着一条竖直的箭头。已经有一部分玩家分批走上扶梯，准备进入会场。但更多的玩家仍然停留在大堂里，似乎不着急进场。

欧阳冰海转动脑袋，仔细打量大堂四周的玩家们，微微皱起眉毛，轻轻点点头。他看到，停留在酒店大堂里的玩家们几乎已经把大堂完全占据，所有公用的沙发、座椅全都已经被坐满。许多玩家在热烈地交谈，或者放肆地哈哈大笑。有一些玩家手里端着自己的卡本，或者拿着几张散卡，在大堂的各个角落做交易。有几个人还在高声打电话。只有少部分人没有发出声音，安安静静地做自己手头的事情。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看向屏幕。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三十五分钟。

欧阳冰海和侯凯麟并排走上扶梯。两个跟班跟在后面。他们两个也从自己的背包中将卡组和卡表拿出来，准备完成报名手续。

不一会儿，四个人先后抵达赛场，也就是大堂右侧的宴会厅门口。已经有一些玩家和工作人员坐在门口的一排椅子上，还有更多的玩家分散开，坐在艳丽的红色地毯上。门前的玩家们不是在看自己手中的卡组，就是在看自己手中的手机。大门已经完全向外打开，坐在一整排长桌后方的工作人员们正在接收参赛选手们递交的卡表和报名费，并对选手们的卡组进行检查。几名尚未填写卡表的玩家正在长桌边缘的另外一张桌子上填写自己的卡表。

“冰海老板这次用什么卡组？还是破坏龙吗？”

侯凯麟接过跟班递过来的背包，从自己的背包中把自己的卡组和卡表拿出来。他的卡表是完全用电脑打印出来的，工工整整，毫无涂改和折损的痕迹。

“那是当然的啦。破坏龙是我的灵魂啊。”

欧阳冰海欣然一笑，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卡盒和折叠成正方形的卡表。他的卡盒和侯凯麟的卡盒是同一种样式，侯凯麟的是深蓝色，他的是黑色。不过，他的卡表是手写的，而且还有些潦草，只有瞪大眼睛仔细辨认，才能看清他写的到底是什么。

“凯麟老板用什么卡组？裁决天使？”

“那是肯定的啊！参加全国大赛，不用第一主流卡组，我心里没底嘛！”

侯凯麟率先将自己的卡组从卡盒中掏出来，与卡表放在一起，递给长桌后方的工作人员。欧阳冰海也将自己的卡组和卡表递给另外一位工作人员。两位工作人员同时翻动自己面前的名单，确认两名参赛选手的预报名记录，随后才开始进行检查。

“两位老板求胜的欲望都很强嘛。”

欧阳冰海和侯凯麟同时吃惊地转过身，看向从他们身后走过来的燕海浪。两人同时发现，燕海浪没有穿工作人员统一穿的制服，而是穿着一身薄薄的休闲装。

“哎呀！这不是浪子老板嘛！”侯凯麟率先竖起大拇指，再伸出右手，“怎么，浪子老板今年要参赛？不当裁判啦？”

“对啊。我今年想玩玩。我已经很久没当过参赛选手啦。”燕海浪笑着和侯凯麟握手。

欧阳冰海没有去看燕海浪，而是转过头，把目光投向排成环形的桌椅，以及桌椅正前方的舞台。舞台原本是用于表演节目或者举办婚礼的，现已被分成三部分，左侧是印有64强对阵表的塑料纸板，右侧是主席台。悬挂在中间位置，也就是焦点桌的后方的，则是被天花板上方垂下来的投影仪对准的巨大塑料荧光屏。两名工作人员正在主席台的边缘位置调试电脑，看样子，应该是在连接电脑上对投影仪和荧光屏的控制程序。钟卓越站在会场中心，七手八脚地指挥现场的工作人员。杨明剑等几名组委会成员分散在会场各处，有的在埋头打电话，有的在帮助工作人员整理桌椅和桌位号码牌，还有的人在架设摄像机。在场的工作人员中不只有官方的人，还有酷游直播平台派来的人。几架摄像机先后被安放在会场的各个角落，刚好可以从几个不同的角度将会场的全景全部照下来。

“冰海老板，今年可能至少会有一个强力的同行与您竞争。”

燕海浪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抬起手，向会场边缘的一排桌位一指。已经有一部分完成报名的玩家到那些座位上就座。只不过，由于工作人员们还在他们身边忙碌，他们交谈的声音不算很大。更多的玩家已经将自己的卡盒从背包里拿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欧阳冰海嘴角略微往上一翘，顺着燕海浪的手势向前看。他一眼便看到坐在一整排桌位中间的江攀龙，以及围坐在他身边的五个同伴。那五个人都在与自己身边的人交谈，或闲聊，或交易，或互相开玩笑。唯独江攀龙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主席台。

江攀龙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衫，干净而利落，衣服上没有任何图案，袖口刚好垂到手肘边缘。他用左手紧握住卡盒，右臂撑在桌子上，右拳顶住下巴，刚好将自己右臂上的龙形文身展露出来，像是在向周围的所有人示威一般。他的目光落在塑料纸板中心的位置。那是红白双色相间的冠军奖杯图案。

“哦？就是那位用破坏龙的店主？不久之前被砸店的那一位？”

欧阳冰海嘴角略微一撇，两颗洁白的牙齿从他微微张开的嘴唇中露出来。江攀龙的文身让他感到有些刺眼。

“我听说，他在他们那里的漫展上搞五对五比赛？最后还打起来了？”

侯凯麟也露出轻松的表情，嘴巴一歪，眼睛看向别处。很明显，他也对江攀龙不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是不屑一顾。

燕海浪只是笑笑，没有再继续说话。这两个在大都市里土生土长的人的反应完全符合他的预料。

“喂，Charles，你和胖子都在店里？店里有多少人？好的，你现在把电视和电脑都打开，给大家放直播，放焦点桌的那个直播间的直播。我们都已经进场。比赛马上就开始。”

江攀龙放下自己手中的手机，把手机重新塞回到裤兜里。他看到，越来越多的玩家已经开始进场。其中一部分直接向会场的前两排走去，围坐在前两排的桌位上，有几个人还直接踏上舞台，走到主席台前方，和已经在主席台上落座的人交流。在这些人当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曾经在几家卡店里见到过的上海本地玩家，和每一家卡店的老板都熟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那种。只有几个结伴而来的大个子直接找到第一排的几个座位坐下，坐下后便不再出声。其中最高大的那个男人身高至少有两米，坐在座位上，就像是一座山一般。

“嗡——”

刺耳的响声从主席台两侧的音箱中传出来。

原本几乎已经乱成一锅粥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绝大多数已经在座位上落座的玩家们纷纷转过身，面向主席台，面向已经走到主席台中央的钟卓越。少数还没有坐下的玩家们也纷纷向空着的桌位走去，找好位置，坐下。从第一排到第八排，凡是距离主席台比较近的桌位都已经座无虚席，距离较远的那几排座位也大都被坐满。不一会儿，会场中便只剩下工作人员们还站在会场各处。

一个人高马大的工作人员紧紧握住大门的把柄，准备把门关上。看到一名裁判传递给他的手势之后，他点点头，把门关到只剩下一条缝，没有关死。

“好！”

钟卓越露出满意的笑容，看向瞬间被坐满大半的会场。

“现在看来，大家都已经坐好啦！那么，请允许我先对大家说两句吧！”

掌声从会场的各个角落响起，如同无数条小溪汇聚成大河一般汇聚在一起。

江攀龙自然也在卖力鼓掌的人群之中。只不过，几秒钟之后，他便不由自主地被位于他斜前方的身影吸引。

凌子珊正在扭回头看他。她坐在他前方一排，而没有和她相熟的那些资深牌友们一同坐在前两排。她能够看到他，自然更能够认出他。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向他点头，向他笑。

“首先，我很感谢各位朋友们在这个火热的夏天来到上海，来到这里！”钟卓越轻轻点头，端起自己手中的话筒，“每到这个时候，来自全国各地的牌手们都会千里迢迢地赶到上海，来到这个繁华而又富有活力的城市！极战王，这一款卡牌桌游，将我们大家连接在一起！我们都要感谢它，更要感谢星火公司！”

响彻整片会场的掌声变得更加热烈。坐在主席台上的人们也同样开始鼓掌。

“今年，已经是第六年！”钟卓越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坏笑，向右侧后退，“属于我们大家的舞台，让我们变成一个美好的大家庭！前五年，有五位天选之人通过激烈而又振奋人心的一场场对战，登上这个舞台的巅峰！虽然说，我用这种话形容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好……”

“哈哈哈……”一连串哄笑从前两排桌位上传出来。坐在第一排最左侧边缘位置的“小虫”庞盛更是直接吹起口哨来。

投影仪释放出明亮的光芒，在荧光屏上投射出反复滚动的动画影像。动画影像在屏幕上滚动，由模糊变得清晰。五个动态的人影如波浪般反复晃动，从左上角到右下角，排列成一条斜线。屏幕下方显示出他们的ID和名字，以及他们获得冠军的年份。

“剑魂-钟卓越 2013”

“江陵-杨明剑 2014”

“Lawrence-纪强 2015”

“萨拉热窝衰人-李俊德 2016”

“永夜-叶鹏翔 2017”

喝彩声渐渐连成一片。一些玩家先后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像某些偶像明星的粉丝一样尖叫。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们不得不上前示意大家保持安静。

“从第三届比赛开始，我就正式进入公司工作，也接任大赛的组委会主任，”钟卓越停顿一下，放慢语速，“从那以后，每一年，每当我看到大家激烈地打牌的时候，我都会感到欣慰，但也会感到有些心酸。欣慰的是，我们星火杯的参赛选手逐年递增，越来越多的玩家原来来到这里，贡献欢乐，也分享欢乐。心酸的是，我自己再也不能像你们一样上场打牌了。一个小孩长大之后，踏入成人的世界，难免会怀念从前的一些欢乐。”

坐在第一排最右侧边缘的“九重天”高志和张开他肥厚的一双手掌，用力鼓掌。他一边鼓掌，一边摇头晃脑，企图把自己脖子上的汗珠摇掉。他实在太胖，也太热。即使会场里的其中一台空调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他也几乎感受不到凉风；即使他把一条腿伸到过道里，桌子和椅子之前的最大距离还是令他感到拥挤。

“但是，无论如何，只要大家能够玩得开心，尽可能地获得令自己满意的成绩，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位大赛组委会成员就都会感到莫大的快乐！”钟卓越挥动左臂，“请本次赛事的裁判组成员上场！”

原本分散在会场各处的裁判们先后从会场边缘的两条过道走向舞台，分别从左右两边的楼梯踏上舞台，走到舞台的正中央，排成一排。所有裁判先后高举起挂在自己胸前的裁判证，露出自己制服上衣正面的大赛logo。来自会场各处的掌声再次响成一片。

“OK！在开始比赛之前，请大家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官方APP！第一轮对战的分布情况马上就会发到大家的手机上！请大家注意！所有的比赛结果都要经裁判确认之后，在APP上登记！双方都必须登记，成绩才能有效！”钟卓越提高嗓音。

玩家们纷纷掏出或举起自己的手机，开始紧盯自己的手机屏幕。一部分玩家已经忍不住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

江攀龙放下自己的右臂，用双手握住自己的卡盒。他的目光落到钟卓越的脸上，自己的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他的目光变得如同利刃一般。

“好！”

钟卓越高举起自己手中的话筒，将话筒的音量调到最大。主席台边缘的两名工作人员开始启动电脑上的瑞士轮软件。

“现在，我宣布：第六届‘星火杯’极战王全国大赛，正式开始！”

20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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