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季一场雨后,我走近了一棵树,是我选择了它,抑或是它选择了我,已无从考证。
那是一棵壮硕的树,粗大的躯干汲取着大地的营养,茂密的枝叶收罗着日月的光彩,以属于自身物种的生物学形态,挺立于我的面前,矗立在天地之间。
走近一棵树,就是走进了一个生态群落。树根下寄宿着谨慎的蝉宝宝,枝杈间挂着懒洋洋的蜘蛛,绿叶上蠕动着肥硕的青虫,树皮下埋藏着灰白色的茧。蚯蚓拱出了几堆潮湿的泥团,蚂蚁顺着树干运送粮食,树洞里潜伏着肥硕的蟾蜍,鸟儿从树冠中飞进飞出……
走近一棵树,就像被裹挟进一张画布里,白的是树荫下的蘑菇,黑的是树干上的木耳,红的是枝头挂着的果实,黄的是透过树冠洒落的阳光,青的是草,绿的是叶,褐的是藓,紫的是藤……
走近一棵树,免费聆听了一场自然界的交响曲。知了是中音区的长号,小鸟是高音部的短笛,蟾蜍是重低音的鼓点,起风的时候,树叶的摩挲就是一段优美小提琴协奏。
我不禁伸手向前抚摸。它那辨识不出年龄的躯体写满了沧桑。
蜿蜒扭曲的枝杈,记录下每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纵横交错的裂缝,见证了那些霜冻降临的清晨。
走近一棵树啊,还如同翻开了一本古老的书,任凭岁月的风在扉页间浅吟低唱。
斑驳的树皮上刻着模糊的笔画和心形符号,不知遗落了哪家的爱情;树干上套着半截粗大的绳索,是健壮的家畜与命运抗争的遗迹;裸露的树根,有烈火灼烧的颜色,曾温暖过多少过往的灵魂;树洞里尘埃下裸露着黄色塑料子弹,牵扯出淳朴张扬的童年。
我知道,我不仅是走近了一棵树。
我的脚下,盘根错节的根系向四周延伸,这片林子里所有植物,都在地表深处窃窃私语,表达着植物界的各种喜怒哀乐。土壤是它们的皮肤,我的一举一动,像在水面上激荡起涟漪,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着,悄无声息地被它们记录下来。
我的头顶,茂密青葱的枝叶向天空挺进,低调沉默的叶绿素,勤奋地制造着活泼的氧气分子,这些快乐的精灵在不同的树冠间游荡,传递着属于上层空间的秘密,指挥整片树林在同一节律下自由呼吸。
那个凉爽的午后,我打着饱嗝,在它博大的荫翳下,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呼吸着大地的气味,满眼都是细碎的闪光。
我仿佛听到了植物纤维膨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