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母亲照片放到父亲遗像旁边的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然忘记了怎么落泪。
1
她自小没有兄弟，只有个大她三岁的姐姐，这样的人家被称为绝户头，很是惹人歧视。
可是她不怕，因为父亲强大母亲泼辣，连姐姐也记得时刻护着她。
她快快乐乐长到了十八岁，高考结束后一定可以走出这个县城，飞向向往的天空。但天，它有不测风云，最喜欢拿生死捉弄自以为强大的人类。
进场前十五分钟，她才知道把准考证忘在了书桌抽屉。父亲刹那间读懂了女儿的焦虑，丢下一句：“没事儿，爸爸一会儿就拿来。”骑上自行车离开了她，永远离开了她的视线，倒在了一辆卡车下，再也没回来。
2
准考证带走了她的父亲，谁还计较大学那点事儿。
那年元旦，她上班了，母亲托人在乡里给她找了个闲职。涂涂写写，打发时光。
谁也想不到，这是她们母女命运的转折。
她很快恋爱了，那是个说话爽朗为人豪迈的小伙子，她觉得重新找到了依靠。
母亲和出嫁一年的姐姐却不这么认为，她们一致认为这小伙子性子急躁孟浪，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人。
说的太迟了，来不及了啊。她腹中已经有了个新生命，她只能选择孩子的父亲共度一生。
3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祖宗的话一般不欺人，除非决意自欺欺人。
婚后不久她就明白母亲是对的，她错得很离谱。丈夫的确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人，他喜欢吹牛喜欢吃喝，还喜欢打她。无论在哪里，无论她跟哪个雄性动物搭了哪怕一句话，她的丈夫就是一顿毒打。
不分场合，只论心情。
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她才十九岁！
姐姐向来有主意，母亲更有主见。八个月的小女儿被偷偷接走，她趁着丈夫难得清醒的功夫，向他提出了离婚。
看着那双溜圆的环眼，纵然丈夫身高比她不占优势，被狼盯上的错觉仍然吓得她浑身打颤。
4
她的预感没有错，听到离婚俩字，丈夫只从鼻子里哼出一溜不屑一顾，连个梗都没打，直接顺出菜刀去了姐姐家。
之后的事情她回忆不出，她的记忆一片空白。
只知道姐姐答应帮忙带女儿，却不想再见她，逢年过节也不例外。她明白姐姐既怒又怕，再也不想与她有关联。
是的，她也怕。
如今唯有母亲豁出去了一般叫阵所谓的姑爷：“就得离！你算个什么东西，大字不识几个，还不让俺闺女上班，凭什么！啊？好啊，你有种先劈了我老婆子再说！”
她扑上去抱住母亲，涕泪交加地喊：“我不离婚了，也不上班了，我都听你的！”
5
她没见过这架势，她生存的本能告诉她屈服，也许屈服可以换回平静呢？
她认命，她害死了父亲，使家里没了靠山，她只有听话。不能听母亲的，那就听丈夫的。
于是，她真的很听话。辞了职，与母亲姐姐形如陌路，连被打也顾不上愤怒，只余下躲闪。
总会熬过去的，女儿已经要了回来，现在又有了儿子，孩儿爸非常喜欢儿子。等儿女大了，自己也就熬出头了，不是么？
一旦麻木了，日子过的就快了。甚而，家庭矛盾随着也少了。后来她才了解到原因，矛盾不是少了，而是丈夫这个祸水东移了。
这些年男人吹牛的本事不知怎的合了领导的胃口，成功拿到了出门推销的自主权。钱来得容易了，单位嘉奖他的能干，专门配备了一个年轻貌美有气质的秘书，为他处理文件——男人只会打斗地主，比电盲还多瞎了五感。
6
家里祥和温暖的气氛，只维持了三年。女儿高三那年，男人重新把乌烟瘴气带回了家。
吃饭时，他故意喝儿女一口饭，吩咐“剩下的喝完，不准浪费！”由此来判定在孩子心中的权威。母子三人面面相觑，默默猜测他浪子回头的原因。
原因不难猜，小地方往往轶事传千里。小秘书结婚了，男人本来扬言要去闹婚礼，考虑到水性杨花的变心女不值当如此给面子，随即决定回家看看老婆孩子。
这结果委实啼笑皆非，好在短时间内男人颇有打算演绎“金不换”的决心，把对小家庭有大用的出入账目，一举交到老婆手中。
反正，老婆胆小怕事，又一直听话，出不了幺蛾子。
7
她怎么舍得出幺蛾子？她欣喜若狂、小心翼翼、不动声色，一点一点为母子三人抽出私房钱。
她信不过他，也信不过任何人。
交际应酬她笑容满面，说着一些自己也不信的话，连个梗儿都不带打的。这年头你不骗人，保不齐别人骗你。言不由衷口蜜腹剑，本就是安身立命的本能。
末了，这个任何人包含了母亲和姐姐，她早已断绝来往的血脉至亲。
母亲病的很重，她当机立断为母亲翻盖了老屋，表达缺失已久的孝心。
半年后，母亲的葬礼上，她不紧不慢地将宅基证昭示给姐姐看：这房子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大获全胜的她回头端详父母遗像，旁边窗上映出两张笑容，她和他——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夫妻两个人的神色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