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暴雨了，家里能用的瓶瓶罐罐盆盆旧伞都用上了，都用来接雨水，一下大雨，家里的雨比外面的雨都大。全屋只有药橱角落里那一块稍微干燥一点，上面用薄膜挡了一下，下面支着一个木板的床。灰豆妈躺在床上，不停咳嗽，灰豆和弟弟黑豆静静地立在床边，看着母亲。

这个房子修好不到两年就开始漏雨，一开始以为是平房的防水做得不好，灰豆妈省吃俭用，花了500块在楼顶搭了牛膜粘，好了不到半年，又开始了。仔细一瞧，发现墙壁和楼顶地面出现了裂缝，灰豆贴了张纸在裂缝上，一个星期后的早上纸条就断了，灰豆妈请来有经验的修房师傅来看，判定是地基不稳。灰豆家的房子在一个斜坡上，这个斜坡全是黄黄的软土，也不知道爸爸当初修房子的时候地基怎么处理的，反正现在房子就裂了。

这房子已经很危险了，修房师傅建议搬家。可灰豆一家无处可去，舅舅姑姑家离自己家有十几里地，自己家都不够住，哪儿还有房子给他们一家三口住呢。加上这是灰豆爸爸留给他们的房子，耗尽了他们家全部积蓄，他们五年前从村里搬到乡里，为的就是方便灰豆姐弟俩读书，好不容易才在这里立住了脚跟，怎么能再回村里。看灰豆妈执意不搬，修房师傅只能建议拆掉顶楼的水泥板，减小荷载，用檩子，盖瓦。

灰豆妈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到处去找乡邻买树，再找瓦匠盖瓦，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房子从平房变成了坡屋顶，下雨也不再漏了。灰豆这下安心了。

好景不长，一年后的春天，再次开始漏雨，此后一发不可收拾，一到下雨，屋里的雨比外面的还大。灰豆妈已无计可施，只能祈盼天老爷开开眼，不要总下雨。

一到下雨天，一家三口就愁眉不展，灰豆妈找个不漏雨的地方坐着叹气，灰豆和弟弟就在桌上打烟角，雨水的滴答声盖住了一切声音，这个小房子似乎变成了一座孤岛。

床顶也漏水！全屋三间房，只有放药橱的地方那一块儿没漏雨，灰豆妈就在药橱顶上定了一层薄膜，这样，他们就有一处躺的地方。

雨下了好多天，不知道在第几天的时候，灰豆病倒了，发烧。接着，灰豆妈也生病了，咳嗽！最要命的是，咳血！灰豆妈从小身体就不好，79年的时候肺结核咳血，去市医院看病，被医院判了死刑，让回家准备后事。灰豆爸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灰豆妈的。

灰豆爸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听说灰豆妈回来等死，就自告奋勇地要来给她治病。灰豆舅舅没有选择，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一天天过去了，灰豆妈居然一点点好起来了。灰豆爸也是在这时候和灰豆妈在一起了。可他们的恋爱遭到了灰豆舅舅的强烈反对，灰豆妈是村里的一枝花儿，上过卫校。灰豆爸家里穷得叮当响，还长得特丑。

灰豆舅舅不让灰豆爸来给灰豆妈看病了。可灰豆爸不放心灰豆妈，经常来看她。晚上没地方去，就睡在谷垛里，没地方吃饭，就去地里挖红薯，萝卜。

慢慢地，灰豆妈好了，脸上也走了血色，老家的人发现，灰豆妈除了胖了，肚子也大起来了。

在一个夏天的中午，灰豆妈生下了灰豆。而灰豆爸，还一个人住在离灰豆舅舅家十几里地的药房。

当灰豆三岁的时候，灰豆舅舅终于同意了他们的婚事。灰豆才跟爸爸生活在一起。

当灰豆九岁的时候，爸爸因为经济原因被捕入狱，灰豆妈一个人拉扯着两姐弟，期间也咳过几次血，但养养都好了，这一次，实在太多了。

灰豆奇迹般地痊愈了，她没去上学，在家照顾母亲。看着地上一团团包着血痰的纸，灰豆觉得好冷，但是她不能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灰豆和黑豆不知道在母亲床前站了多久，母亲睁开眼睛，看了看姐弟俩，让灰豆把她扶起来，她后边靠着药橱，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对灰豆说：“我要是没了，你就去找你舅舅，以后不论是跟着舅舅还是姑姑，都要照顾好弟弟。”

灰豆是大孩子了，她知道母亲在说什么，她抱着母亲大声哭起来，弟弟也跑过来和他们抱在一起，哭声被雨声完全盖住了，这座孤岛的哭声没人能听到。

灰豆妈又躺下了。

灰豆等着，等着，等着太阳出来。

太阳出来了，照在床边，灰豆揉揉眼睛，看着身边睡着的安安，恍惚了一下，她叫了一声“妈！”母亲从厨房走出来说：“终于醒了，今天周末，舍不得叫醒你，但再不醒，稀饭就该凉啦，赶紧洗漱吃饭。”

灰豆呆呆地看着母亲的背影，这是最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