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旷野上的文学生息

原创首发

当越来越多的青年作家选择栖身网络,初看仿佛只是一场为谋生所作的妥协,不过是为稻粱谋的权宜之计。然而细察其里,这场迁徙却透出某种近乎宿命的必然——它不是投机者的狂欢,而是被放逐者在荒原上搭起的第一顶帐篷,是文学自身在沉闷语境中的又一次深长呼吸。

传统文学生产机制早已异化为一座秩序森严的工厂。编辑把守门径,评论家执掌品鉴,书店俨然神龛,文学奖则如同加冕圣殿。在这套精密体系中,青年写作者若想跻身其间,往往不得不削足适履、磨平棱角,将鲜活的表达压入预设的模具。如此产出的,多是标准化“文学商品”,而非自由生长的“生命书写”。

多少锐气被审查磨钝,多少异质声音被市场过滤,多少初绽的才华在投稿与退稿的循环中无声枯萎。这条流水线纵然精致,却已难容野草般的生机。

于是,网络成为漏网之鱼的汇集地,被正统放逐者的新耶路撒冷。

网络写作看似轻率,却暗合了文学发生学最原初的冲动。《诗经》中的国风,不就源自民间的歌吟?宋元话本、明清小说,当初也只是勾栏瓦舍间的“俗文学”。文学本生于尘土,长于市井,却在学院化与经典化中渐失烟火气。而网络文学以其惊人的体量、直接的互动与即时反馈,意外地复苏了这种古老而鲜活的创作生态。作者直面读者,每一章都收获回响,故事在与千万人的共鸣中自然生长——这何尝不是文学重新找回的集体脉搏?

青年一代,可谓是被时代率先抛入数字旷野的群体。他们未及沉浸纸质时代的荣光,却先体味到它的滞重与门槛。当传统期刊仍在探讨“纯文学”的边界,年轻人早已用弹幕建构出新的批评话语;当著名作家仍在忧虑文学衰落,无数匿名作者已在虚拟时空筑起比现实更为恢弘的叙事殿堂。他们的转向,不是背叛,而是因为旧屋将倾,唯有以赛博空间为梁、以数据流为墨,重建文学家园。

这场迁徙之中,潜藏着一代人的精神密码。现实中日益原子化的生存境况,使身份焦虑与存在迷茫成为共同的生命底色。于是他们在玄幻世界中修行晋升,在穿越叙事里重写历史,在无限流中体验多重人生——这些类型小说,无一不是对现实困境的象征性突围。网络作家笔下奔涌的,是时代巨大的无意识欲望,是被压抑能量的蜿蜒出口。他们并非沉溺虚拟,而是以虚构为刃,劈开现实的铁壳。

然而网络的自由同样是一柄双刃剑。资本很快嗅到流量的气息,昔日的荒原自由市被迅速收编,套上算法的缰绳。订阅、打赏、月票榜——新枷锁比旧枷锁更精致,也更令人沉醉。不少反抗者最终成为新系统中的熟练工,日夜码字饲喂那永不餍足的更新机器。自由与束缚,创作与异化,在网络写作中复杂地交织共生。

但希望正在于此——哪怕是被资本渗透的土壤,仍可能冒出意外的新芽。不少作品起初不衫不履,却渐渐汇聚众意、终成气候,甚至反哺主流,焕新文坛血液。网络文学不是“终将被经典收编”的预备队,它本身就是一场正在发生的文学革命,重新定义着何为文学、何为作者、何为读者。

青年作家成为网络作家,已不再仅是职业选择,更是一场文化的战略转移。他们携笔端潜入数字丛林,不是弃明投暗,而是奔赴另一场壮阔的冒险。那里有新的神明在孕育,有新的神话在生长,尽管荆棘遍布、瘴气缭绕,却已闪烁未来文学的熹微曙光。

在这浩浩荡荡的迁徙中,每一个人都是一枚文化的原子,在屏幕上迸发瞬息的光亮。光芒或强或弱,有雅有俗,参差不一,然万亿光点汇聚,便成星河。这条星河或许永远无法取代太阳,但谁又能否认,在长夜中摸索前行的人,正需要星光的指引?青年写作者正是在这星光与屏幕的交辉之中,重新勾勒文学的未来——它不是凋零,而是以新的形态,在新的旷野上,恣意地、蓬勃地、不可阻挡地生长。

文学之树,终究要扎根于人群的土壤,而非精致的盆景架上。当象牙塔中的观察者还在叹息文学已死,文学早已换好行装,踏入更广阔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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