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他的眉眼像极了他那疯娘,所以没人喜欢他,就连他的父亲也不例外。
虽然实际上,他的疯娘长的十分好看。
只是所有人都被他疯娘的“风采”吓到过,那样的歇斯底里,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剥般的恐怖,在每个人的心底,如同阴霾一般,挥之不去。哑巴的娘曾经来争夺过她的儿子,只不过被人赶走了。
哑巴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很明显地感受到来自他人的目光,他极为痛恨这些无聊的人。
“哑巴,怎么弓着腰?”一个嗤笑募地突现在他眼前,他当然听不到的——只能沉默地看着面前那个所谓的王公贵胄在他面前,一个一个字地吐出来侮辱性极强的话。
哑巴沉默的,不声不响。
“真是可怜啊,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偏偏还是个哑巴……”说话的是李婷珏,他卖身为奴的的这家人的小姐。
李婷珏生的恣意艳丽,活的也恣意潇洒。这可能就是同人不同命。
旁边还有两个跟班,本来是低眉鼠眼的样子,在看到哑巴的时候眼神中的张狂之态,又毫不保留地出现了。
哑巴沉默,也只能沉默。
他低着头,企盼李家大小姐会放过自己。
李婷珏却上前一步,笑的及其可恶:"怎么,连看着我都不敢?”
哑巴天生是哑巴,也听不到,他只能依靠唇语去读懂人们说的话中含义。
此时低着头,真是不知道李家小姐在说着什么。
李婷珏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觉得,一个哑仆竟然在那里装。
“啪”的一声,哑巴的右脸传来一阵剧痛,同时脑袋传来“嗡嗡”的声音,哑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李婷珏残忍的笑容。
哑巴好像疯了似的,刨着那一头不甚整洁的乱发,原来……原来只有用这种办法,他才能听到声音啊。
“哈哈哈……”语调怪异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从哑巴口中发出。
李婷珏吓得后退了一两步,旁边的两个跟班也不由得惊慌。
“你这哑巴,难道疯了不曾?”
哑巴死死地看着李婷珏的话。双目赤红,那一双眼睛的泪水却一点点的渗了出来。那手依旧放在自己头上,好像忘记怎么动了。
李婷珏转头对跟班说:“这家伙疯了,跟他娘一样。”
“小姐,我们还是……离他远一点。”
哑巴目送着一主二仆慌了神,逃命而去的动作。
眼泪“啪”的从左眼流到地上。
哑巴慢慢地回到他那下人房的最末级房间,屋子里黑极了,没有窗户,原本是用来存放各类杂物的房间,哑巴领不到蜡烛,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做出各种动作,可是旁人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一次次地侮辱他。
所以房间里常年是黑暗,哑巴走进来的时候,房间里激起的灰尘呛的他咳起来。
喉头发痒,他咳了半天,好像并没有咳出些什么,却渐渐地感到有些甜味。
进入这房间,他不但是哑巴,还从此是瞎子了。
正如他的人生,从来都是灰暗到了极点。
哑巴想到了之前李婷珏的嚣张气焰,心就揪了起来。
很久之前,他喜欢过她。
那个时候,父亲作为府里的杂役,年过四十未婚,因为酒后侵犯了一名疯妇,所以有了他。
哑巴生下来后的三四年间,他由父亲带大,带到三岁时不会说话,父亲才慢慢知晓他不会说话。
他常常会站在一方小小的院子里,看见院子西北侧的一个狗洞,慢慢地露出一个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的脸,对着他傻傻一笑。
哑巴初时被吓到,可是时间慢慢过去,他明白了,那是他的娘啊
父亲喝酒赌博,整天喝得酩酊大醉,哑巴没有自己的名字,叫他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回应。
于是非打即骂的日子来了,他会让哑巴做各种事,哑巴紧紧地盯着父亲的嘴巴,生怕错过只言片语——那样他又会遭到毒打。
哑巴九岁了。
“去给我打洗脚水!”父亲摇摇晃晃走进房间里,哑巴看向父亲的眼神晦暗莫名,他沉默地打来洗脚水。
跪在地上,就要为父亲清洗脚。
突然间,父亲一脚踢向他的面门,哑巴的鼻子淌出血来。
他捂住脸呜呜地哭了。
哑巴哭的时候真的很不好听呢。
父亲在床上扭来扭去,好像听到了哭声,什么烦躁似的,慢慢地坐起来。
“你哭什么?哭的我心烦。”父亲醉的通红的脸,怒目圆睁的眼睛,看上去真的非常可怕。
哑巴看到很慌时,不断地后退。抽噎声却始终没有止住。
父亲一巴掌打过来,哑巴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巴掌。
一巴掌又一巴掌,哑巴的眼前也变得一片血红,但是他却没有停止哭声。
因为他听到了声音了。尘世中的真实恶意,他都听到了,细如毫发,细如尘微。
直到父亲打累了,四脚仰天躺在地上,除了发出浓重的呼噜以外,仿佛是个死人。
哑巴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托起父亲那重重的头颅,将它埋进一旁的洗脚水里。
期间的醉酒的人的微不足道,手脚不协调的挣扎,被哑巴忽略了。
哑巴沉默将父亲的头按在水里,感觉到自己手下的东西比活的动物更难控制,但他坚持着,以一个孩童的满腔愤懑的勇气去使力,自然是力大无穷了。
终于手中的活物不再有动静了。
哑巴松了一口气。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他嘴角一片殷红,顺着鼻子流下来,乱七八糟的脸上有青有紫。
他跑到院子西北侧的狗洞旁,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那张脸。
哑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他跌跌撞撞地往在走,哇哇地叫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有些别的在偷懒的仆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哑巴随便比着手势,一副伤心过度的样子。
待到这府里的下人知道了情况后。
都以为哑巴的父亲醉酒不慎淹死,尽管,淹死在一洗脚盆里的可能性低到令人发指?
只有哑巴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跌跌撞撞地走出禁锢了他许久的那一方院子。
外面阳光正好,刺的哑巴的眼睛生疼,哑巴长着嘴,眼泪和着血流了下来。
斑驳可怖,像是一个矮小的恶鬼。
正在这个时候,他看见花园里一个打扮馨香可爱的小女孩,正在那里赏花。阳光直射下来,显得一切静谧又和睦。
哑巴直愣愣地走近,小女孩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瞪圆了。
哑巴察觉到她的恐惧,下意识想要躲避。小女孩却跑过来。
“你怎么了?被人打了吗?”
哑巴看着她的小嘴一张一合,他明了其中的含义,第一次有人关心他。
女孩牵引他来到假山旁边的小亭子。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哑巴局促地站在那里,等了好久。
女孩最终还是来了,拿着药。
那一刻哑巴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欢喜雀跃,就好像整个人轻飘飘的,可以飞起来。
女孩细细地擦去他脸上的污浊血渍,连同那些凝固的泪水。哑巴呆呆地望着她。
极为耐心地给他上药,一步步地
“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这些药你自己拿着。”女孩将剩下的药膏塞到他怀里。
哑巴想挽留她。
正准备做手势时,又怕吓坏了她。
点点头,两个小孩往来时不同的方向走去。
哑巴回了好几次头,眼神中有希望。
但是,小女孩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个小女孩,就是如今的李婷珏。
哑巴努力地在回忆找些美好景象,他闭上眼,面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为他上药的画面却一点点地暗淡,模糊下去。
心中有什么被盖上了。
哑巴认命了,他开始干活格外卖力。
不理旁人异样的眼神。
我就是个哑巴。
“被一个疯子生下,我又杀死了我的父亲。这样罪孽的人生。
受到旁人的冷眼是应该的。
奈何我不认命。”
在一个夜雨飘摇的晚上,李府被一伙强盗盯上,哑巴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李府一家老小均被杀害,金银财宝皆被掳走。
哑巴,在强盗搜到之前,提前杀了睡梦中的李婷珏。
李婷珏死在温暖的睡梦中。
哑巴阴测测地笑了。
然后他开口。
“我,爱,你……”
每一个字都说的极不容易。
“我……不是……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