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宜家落地镜是七夕节打折买的,裂了三道纹的镜面里突然伸出半截手臂时,我正在给相亲对象发送第37版精修自拍。冷白灯光下,镜中人的指尖穿过现实与虚妄的边界,蘸着卸妆水在我锁骨上写字:"别再用美颜相机谋杀我。"
我僵在原地,看着镜中素颜的自己把美瞳扯下来扔进垃圾桶。那双真实的琥珀色瞳孔里,映着外卖单上累计287次的"一人食",以及窗台上积灰的油画棒,它们本该在三年前就成为插画师梦想的见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沦为朋友圈立人设的摆拍道具。
早晨7:15分,镜中人拒绝穿上那套束缚胸部的职业装。她抢过我的粉底液,在镜面画出巨大的逃跑路线图:"今天该去动物园看火烈鸟,而不是在Excel表格里数格子!"我慌乱地用卸妆棉擦拭,却发现颜料渗入了玻璃分子间隙。
地铁玻璃窗上的倒影正在背叛我。当我在客户群里发"好的呢"时,她对着飞驰而过的隧道比中指;当我给领导朋友圈点赞时,她在车窗倒影里举起"职场PUA去死"的LED灯牌。最可怕的是会议直播那刻,Zoom里的虚拟背景突然失效,所有人都看见我身后镜中人在跳脱衣舞。
相亲对象第五次约在网红咖啡馆时,镜中人往我的抹茶拿铁里吐口水。她指着隔壁桌姑娘的Gucci包:"看见锁扣上的刻痕了吗?那是她连续三个月加班改方案时用美工刀划的。"斜对角情侣的手机同时响起提示音,镜面突然变成直播屏幕——男孩在给女主播刷火箭,女孩在社交软件右划学弟。
我躲进洗手间补妆,镜中人突然撕开大理石材质的镜面。瓷砖裂缝里涌出粘稠的数据流,显示咖啡馆所有人都在同时进行三场以上人设扮演:文艺青年在豆瓣标记第421本书,腹肌教练在Keep打卡时往腰间垫毛巾,连门口喂流浪猫的女孩都在用测光仪调整构图角度。
镜中人带我去过赛博鬼市。霓虹招牌下,穿JK制服的老太太在兜售"初恋记忆芯片",秃顶程序员正用脱发量兑换"霸道总裁体验卡"。有个摊主拽住我的手腕:"要不要买点2018年的勇气?那时候你还能为场日落辞职。"
她在黑市深处给我买了份冒牌人生,用我加班攒下的调休时长作货币。虚拟人生体验舱里,我成了冰岛极光摄影师,直到系统提示"余额不足",舱门弹开时我正躺在工位隔间,镜中人往我嘴里塞了把电子极光:"咽下去,这是你下季度的精神储备粮。"
当我第11次在深夜胃痛时,镜中人掀开我的睡衣。肚皮上浮现发光二维码,扫描显示"肝脏已抵押给加班贷,肾脏租给健身房年卡"。她冷笑着切开虚拟皮肤,从腹腔扯出缠绕数据线的机械心脏,计费表显示心跳次数正被兑换成KPI进度条。
更惊悚的是公司体检报告。镜中人在X光片指给我看:左肺叶被切割成24个小块,分别植入不同部门的微信群;右脑皮层插着五颜六色的U盘,存着128种假笑模式。而真正属于我的那部分,正缩在尾椎骨处瑟瑟发抖,像只被拔光羽毛的雏鸟。
镜中人教我玩过危险游戏。把凌晨三点的焦虑压榨成比特币,用季度抑郁情绪购买基金,将未兑现的年假存进情感银行吃利息。我们在天台用PPT燃烧取暖,灰烬里迸溅的火星都是被废弃的创意。
有次她押上我所有的羞耻心,换来三分钟的真实人生。那180秒里我素颜冲进会议室,把咖啡泼在性骚扰的客户脸上,对着消防喷淋头跳弗朗明哥。当警报声响起时,我看见镜中人在火警指示灯里大笑,那笑容比美颜相机里的我生动千万倍。
猎头电话打来时,镜中人正帮我拆解人格。她把我的讨好型人格叠成千纸鹤,钉在求职网站;把坚韧品质铸成金币,塞进公积金账户;剩下那点残存的浪漫,被装进漂流瓶扔进公司茶水间的下水道。
竞拍最高潮那刻,我的童年梦想突然从脊椎里破土而出。那株蔫黄的插画师梦想刚冒芽,就被HR用劳动合同碾碎成渣。"别浪费营养,"镜中人把残渣扫进"35岁危机"回收袋,"这些刚好够兑换下个月的社保。"
暴动发生在跨年团建夜。当领导要求发"感恩公司"九宫格时,所有电子设备的反光面同时起义。手机屏幕里的倒影们手挽手冲出虚拟监狱,电脑摄像头里的真实面容集体罢工,连电梯镜面都开始播放离职员工的控诉视频。
我和镜中人站在天台边缘,看城市化作巨大的棱镜。无数个被切割的"我"在玻璃幕墙间来回折射:穿职业装的我在写辞职报告,扎脏辫的我在街头卖唱,穿病号服的我在精神科挂号。而最清晰的那个倒影,正抱着童年油画棒在镜中世界里狂奔,身后追着一串逐渐虚化的点赞图标。
如今我和镜中人达成协议:白天她替我扮演社会标本,夜晚我放她在数据荒野裸奔。我们在冰箱门上来回传递小纸条,用过期酸奶的霉斑写诗,拿WIFI信号当风筝线放飞被囚禁的想象力。
昨夜她盗用我的面容认证,在暗网买了座虚拟岛屿。当晨会闹钟响起时,我看见岛屿坐标正从眼角皱纹里渗出来,涨潮声里混着2016年那个姑娘的呐喊,那时她还没学会把灵魂切成便利店关东煮,九块九一份,买五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