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孙无垠被刺客刺伤落水送回驿站,又怒又怕,闭门谢客。当夜,查实两江总督方晟卖官鬻爵、同钱家官商勾结利用职权中饱私囊一案的回禀折子,连夜被送回京,折子里还陈述了方家在事迹败露后收买钦差不成,意欲行刺,导致钦差险些重伤不治。
两江总督府和钱家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可奈何。本朝为避免被派去办案的钦差被威胁或发生危险,钦差和朝廷之间有其特有的联系方法,比寻常办法要快和安全许多。
就算方家这时想把刺杀钦差的罪名坐实,但拦截不到孙无垠发出的消息,他是死是活也没什么差了。明白这点后,孙无垠为求自保,马不停蹄地给朝中传了信。他根本没在驿站,被宋家护卫救起后,他就一直在宋家住着。
孙无垠来江南这段时间可不是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深知被打压的宋家现在正是他的保命符。不是没想过会不会是宋家设的局,利用他扳倒压在上面的方家和钱家。
但那天去千岛湖是方晟亲自安排的,宋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贾,不可能知道朝中的事。况且如果宋家真的这么有本事,又怎会被钱家和宋家压得喘不过气。
他也亲眼看见穿着同色衣裳的宋家家主在他之后被护卫救上岸,拉上岸时已气若游丝。他派属下以感恩关切之名一直跟进此事,属下回来禀,宋煦的确险些没救过来。所以即使还没查到实质证据,他也坚信是方家和钱家动的手了。
此后的事就顺理成章得多了。竟有人在自己的江山里当土皇帝搅弄风云,阳奉阴违,皇帝震怒,派大理寺少卿和吏部侍郎来江南细查此案,查明后不用回禀,直接押解回京。
这回,方淑妃再多的眼泪也无济于事了。何况方淑妃最近在皇帝面前也不如从前得宠。
两个多月前,尚衣局一个宫女惋惜被方淑妃冷脸退回的浮翠绸恐怕要在尚衣局束之高阁了,因天性爱美,便趁没人披着浮翠绸在昭阳宫外的宫道灯下起舞,恰巧被仪仗从简、步行过来的皇帝看见。
月下舞动的浮翠绸唤起了皇帝时隔多年的回忆。当年赵检的生母便是这样撞入他的眼,一夜宠幸有了他。
可那女子性子规规矩矩,与他在一处生怕说错话,如木头般无趣,并不似她的舞,热烈柔情并济。他封了婕妤后只去了两回便没了兴致,直到她亡故也没再见过几面。如今早已想不起她的模样。赵检长得极好,是所有皇子公主中模样最俊的,除了口鼻肖似他,应是更像他生母。
那宫女惊慌失措地跪地求饶,哭的伤心欲绝,可能吓懵了,情急之下竟大胆地上前扯着皇帝的衣摆求情。摇曳的宫灯下,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和软软无助的嗓音,其实更像年轻的方淑妃。那时方淑妃远嫁到京中,心思单纯,思念亲人或被暗暗欺负后总会在他面前垂泪。
皇帝没有责怪冲撞了圣驾的宫女,但在昭阳宫不远的事怎能瞒过方淑妃,她次日一早就找了由头要杖毙那个宫女,又恰巧被皇帝撞见。皇帝怒斥方淑妃戾气太重。为了刺激方淑妃,皇帝破例未宠幸就封了那宫女为钟美人。
方淑妃自然不愿。可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让皇帝更加觉得新封的钟美人是朵娇柔的解语花。钟美人不但有方淑妃的柔婉,而且比隆宠多年恃宠而骄的方淑妃多了几分体贴,事事依赖皇帝又事事以皇帝为先,简直是长在皇帝的喜好上。
皇帝由一开始只是为了气方淑妃而去找钟美人,到后来自然而然想去找她说说话。宫人都惊异于这新封的美人竟比方淑妃更得隆宠。
这时候钱家送来主推为明年万寿节所用的浮翠绸正好戳到了方淑妃的痛脚,没和江南通气就打回了钱家的布样。毕竟钱家是江南第一制造商,又不是拿不出其他料子来。
没两日,御史台新锐吴惟指出江南每年调迁的名录不合理之处,怀疑江南有卖官鬻爵之象。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了破壳的人,江南这个让人眼馋却始终无处着手的蛋便不再完美无缺。
连续几日,多名官员上书痛斥两江总督府的奢靡在京都都有所耳闻,也有人讲起江南钱家背靠两江总督府在江南打压其他商户,两家官商勾连中饱私囊。
这些事皇帝也不是完全不知,但他也懂水至清则无鱼,不可能完全杜绝此事,又是宠妃的父兄,并不过分,便睁只眼闭只眼。而且他也需要方家牵制温家。
这事没闹出来还可以含糊,闹大了,即使是皇帝,为了平衡朝堂也要做点什么。于是派了钦差下江南。本只是震慑,恰巧与方淑妃怄气,想治一治她的恃宠而骄,皇帝便没有把真实想法告知方淑妃宽她的心。
结果钦差这一去一查,竟越查事越大,两江总督府不但卖官鬻爵、利用职权牟暴利,还胆敢刺杀钦差。前不久还曾收买雁北将领意欲阵前谋害皇子,为保万无一失让在秋猎中出了风头的襄王死在雁北,更是连北征军的粮草也动了……
这是大逆不道到不把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啊!而且北征军此番是去为国守国门,他们此举已经是为了私利置社稷于不顾!
皇帝再平庸无为也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方家和钱家迅速倒台,两家抄出来的家财竟让国库瞬间充盈起来,户部估计方钱两家充公的家产可抵朝廷近六年的收入!皇帝都万万没想到这数额竟如此大!
方家和钱家做这么多事到底是为了燕王,皇帝心知肚明,即使方晟弃车保帅坚称是他利欲熏心,与燕王无关,但燕王还是成了建朝以来第一个被降爵为郡王的皇子——封号昭顺。方淑妃也被降为方昭仪。
大事已定,宋煦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扳倒钱家是从小到大压在他心头的一桩事,如今终于解决了,他也不用担心哪天宋家就毁在他手上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宋煦邀温善臻回京前一起去一次江宁城外的静觉寺煮酒赏梅。温善臻同意了。
那日准备出发时,李行被京中突然来消息绊住了,没能跟着前往。温善臻本来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方家钱家已经不成气候,而且她一直隐在背后,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便带着其他护卫前往紫萃山。
宋煦早便等在赏梅亭。看着从山下缓缓而来的白色倩影,心底生出了丝丝遗憾和对襄王的羡慕——如果他身边也能有个这样的女子相伴就好了。
今天温善臻一改往日深色穿着,穿得极素雅,一身淡青衣裙外罩杏色披风,在披风下摆的栀子花绣纹,随着她走过来的步履,轻轻荡漾,仿佛清雅的栀子花仙走错了时节,撞进了这梅香阵阵的冬日。
“温家妹妹跟仙子似的,大概也只有我这样玉树临风的公子才能相配了。”宋煦还是一如既往的爱打趣又自恋,没等温善臻进亭子便迎了出去。
得了温善臻冷淡的一瞥后,宋煦笑着道:“这才像你这个年纪该穿的衣裳嘛!年纪轻轻的,整日穿得灰不溜秋,恁的老气。”
“宋家家主管这么大的生意不够,还要管旁人的穿着?”温善臻在没有茶杯的位置坐下,宋煦给她拿杯斟茶。
“谢谢你。”宋煦突然认真地对温善臻说,“若不是有你助我,我不可能这么容易做到这件事。虽然不大可能,但日后你若有难,我定倾力相助。”
温善臻轻轻吹了吹茶杯上氤氲的热气,闻言笑道:“别的不用,记得还钱就好。”
“真是的,还还还,一定还,还要连本带息还你。宋某什么时候欠钱不……”宋煦的话被一阵刀剑相击声截住了,他一惊,看向亭外,发现护卫们正跟一群黑衣人缠斗。
黑衣人应当是江湖杀手,这可跟上次赵检的人假扮方晟属下找来刺杀孙无垠的三流杀手不同,上次那个杀手记住谁是找他的人和刺伤孙无垠才是赵检和温善臻的目的,而这群杀手身手了得,招招置人于死地。
眼看他们这边逐渐落了下风,温善臻迅速扯着想要把她护在身后的宋煦往山上的静觉寺跑,心下庆幸今日她把朗星留在别院收拾行李了,他们这边只有宋煦一个对武艺丝毫不通。
“不行了,我跑不动了,你快跑,别管我了。如果我没了,我书房《百鸟归林》那幅画背后……”宋煦脚步慢了下来,一边跟着温善臻费力跑一边想交代后事。
“闭嘴,留点力气跑,别祸害我!”温善臻声音冷硬地喝道,回头一把抓住宋煦的手腕,带着他跑。
宋煦没再说什么,调整呼吸赶紧跟上温善臻。
虽然温善臻已经尽量掩藏行迹往小路跑了,但人总有运气不大好的时候,他们竟迎面遇上了从另一边上山的杀手。宋煦连忙跨步往前把温善臻挡在身后。
“我是宋家家主,有的是钱,谁派你们来的我不管,他给你们多少,让我下山,我给十倍百倍……”杀手对宋煦的话充耳不闻,提刀直上。
温善臻已立时抽出腰间的腰带,巧劲一震,软软的腰带瞬间变直,布料被割碎飘落,露出软剑的模样,宋煦震惊得脑袋一懵,被温善臻拽到树后。
温善臻在几个黑衣人中持剑左抵右挡,若惊鸿翩飞,但她终究寡不敌众,体力也不如男子,很快现了颓势。
杀手都围着温善臻,宋煦着急地喊道:“你们要杀的是我,我才是宋煦,她只是不相干的一个女子,杀我你们才能拿到钱!杀她没用!”
温善臻听他在那边乱喊,没好气地分心喊了句:“走!”
杀手一听她的话,有两人转头就往宋煦那边去了,温善臻分了心,手臂被划伤,但还是赶紧提剑去挡那两个杀手刺向宋煦的剑。
当温热的血在腹中涌出时,温善臻觉得她可能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温善臻腹中绽放的血花刺红了宋煦的眼,他疯了一样要扑向杀手。这时李行从天而降,利落地杀了把剑挥向宋煦的杀手。身后护卫们也迅速围了过来。